2007年5月26日 星期六

我不在乎誰在執政 焦心

我不在乎誰在執政 焦心

報上 一則感謝短文
感謝是由衷的

讓我心頭往下垂

退休教師自己寫道
是教導下一代 三十三年的教師 有錢有閒
到西伯利亞旅遊的教師
寫道
「我是一個小市民
不懂政治 也不喜歡分辨顏色
更不在乎是誰在執政」
遭受十八層地獄凌虐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喪命在 紅禍、白色恐怖執政的
先人、烈士、無辜的受害者
在地下哭泣 殺人魔鬼在竊笑
嘿嘿!
又多了一個大傻瓜
像老鼠會一樣
多教出一些傻瓜
讓我來宰殺
讓我來凌虐
滿足我的虐待狂癖

人在福中不知福
雖是巷內小道的
庶民俗語
也有一點道理
學問有絕對的自由
學府絕不許政治的介入

是政客的政治
迷戀權力的政治
非追求真理的政治
政治是管理眾人的事
事關自己、家人、朋友
是全人類的事 可不能「不在乎」
教導下一代 如何尋求自由、人權、正義、公平
是教師的職責
可憐 三十三年長
台灣的下一代 給一些懵懂教師 跟他們自己一樣
麻麻糊糊
糊裡糊塗
混過去了
腦子裡 空空洞洞
像夢遊病人
只靠僥倖活著
怪不得台灣有這麼多
現狀豬
七歲到四十歲
十三歲到四十六歲
不夠多嗎?
幸好
她還有一點良知
她仍存有一顆
善良知道感謝之心
值得安慰
還沒有失去人性
只是迷失在
人性、魔性、獸性的叢林裡
迷失在 貪婪、自私、僥倖的人海中
不知人權為何物 不知正義、公平為何物 不知真理為何物
人在福中不知福 只祈望 有一天 她不會成為 被宰的肥豬
現狀豬 (二○○五、十、十二)

2007年5月20日 星期日

台灣閩南語標音符號教學的爭執-鷸蚌相爭

台灣閩南語標音符號教學的爭執-鷸蚌相爭
(改寫自《母語教學的亂象》原文)

吳昭新

去年 (2006)年底,台灣教育部終於公佈了爭論多年的台灣閩南語標音符號,似乎解決了問題,其實不然,不但多了一種標音法,各派也不一定會遵守,反而使問題更複雜化。本來要執行或推行一件事在方法上要有一個標準依據是一件很合乎道理且比較能快速達到目的的手段,但是有時候卻是似是而非,尤其事關俱有感情因素時就不一定如此,反而會讓事情更複雜化而造成同志間互相仇視,這是同為母語推展貢獻的人最不願意看到的不幸,事關母語教育就是帶有濃厚感情因素的一件大事,因而不能硬性規定一種不一定為大家所能所接受但又要遵循的鐵定依據。
生為一個人無不深愛其故鄉、不愛其故鄉的母語者。很不幸的是只有生於台灣島上的人為例外,在故鄉美麗島生活卻不准學習、研究,也不可以講其母語竟長達五十年之久,還要到國外才有自由學習故鄉的語言的機會。
近二十年來母語教育、學習有機會搬上檯面,又能自由教學以來,有很多愛故鄉的人士全力投入教育推展母語的行列,貢獻他們所能的一切。可惜的是,因為使用的標音符號各有其所堅持或主張,或因錯誤認知有不少母語是有音無字的,或甚至有廢棄漢字並拉丁化的主張等,以致母語教育呈現一片混亂場面,教育部更不知所措,讓反對母語教育者暗中竊喜,趁機多方予以反面宣揚,成為母語教育推展的障礙,實在令人痛心。
我們教學母語的目的,在於盼望生於斯土美麗台灣島的人都會講、寫自己的母語(包含閩南系台灣話、客語、南島語,當然我們也認同台灣的新住民的後代也會講他們父母親、祖父母親的母語鄉音,如同不少台灣到美國的新住民的父母親要他們的小孩會說台灣的語言一樣,但是能繼續幾代則依大小環境的變遷而異),如此期許子孫後代能瞭解祖先辛苦的經營歷史與故鄉的美麗江山,認同自己的母親故鄉-台灣。
然而我們也不希望我們的子孫後代學不三不四的母語。雖然母語中有些字或詞有不同的發音,但是這只是鄉音之差異,而其他語言也多有相同情形,並不是台語特有的現象,絕不可變成反對母語教學的藉口。更有人不知反省,不但不認真去學習校正自己不正確的母語發音,反而硬說是自然語言而在媒體上大肆宣揚其不三不四的母語。
固然語言是活的,不斷地在變,每天有新的語詞出現,但是大多是曇花一現,很少能留存成為固定的語詞。現在另有一些人因受中國國民政府的壓制各母語的政策以致不知道正確的台語用字或用詞,而有使用毫無意義的華語用字或用詞以台音來發音,或者反過來以華音諧音隨便捏造毫無根據的字詞的錯誤情形。我們要把正確的台音及台語用字、用詞留傳給我們的後代。
我們由衷盼望各位愛故鄉母語的人不要再拘泥於自己的主張,不要再互相詆毀,只朝向能講、寫母語,傳承母語的共同目標攜手努力邁進。
為了達此目的,我們有需要兩個步驟需要解決,第一是標音的問題,第二是用字的問題。
有關第一項的標音問題,我們歡迎使用任何教學方法、音標,只要能先達成正確地講自己母語的目的就可,第二的用字問題是如何書寫以便傳承母語文化,這是我們這一代人應盡的責任。至於其他語言學上、語源學上的更深入的專業問題或主張應該留給學者做為學術研究的題目。
關於母語標音的問題,也許有很多人會覺得學習台語很困難,其實在講台語的社會生活環境中要學好台語發音並不那麼困難,只要把標音符號學好,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也許大家會問,台語那麼多種標音符號中應該學哪一種標音符號較好。在此我不避嫌我先要為我所熟知的台語注音符號說幾句話,因為沒有人在這爭執中的關鍵時刻提到其存在,故意忽略其存在,不讓一般大眾知道其存在,以致使其失去參與公平討論的機會。
實際上台語的標音(拼音)符號主要只有兩種系列,第一系列為基本上以羅馬字(就是 ABC)作為標音符號的,如教會羅馬字標音法 (在台灣已有一百四十年使用歷史,教會有關的人士有一些人會使用)、台灣語文學會擬定出來的叫做 TLPA 的拼音法和中研院余伯泉提出的通用拼音法,另一系列則是以大家最熟悉的華語(國語)注音符號為基礎延伸出來的台語(閩南系台灣話,簡稱台語)注音符號(已有六十年的歷史),但其存在卻少為一般人所知悉。
有關羅馬字標音法,現在有很多熱心人士在積極推動,所以應沒有什麼問題。只是羅馬標音主要有三種,過去十多年來,互不相讓,甚至互爭教科書市場及推廣經費,這才是問題。
至於台語注音符號則如前述被誤認為是代表威權時代的產物而遭排斥或忽略,其實其存在也已經有近六十年的歷史,是閩南人朱兆祥教授於一九四六年依據國民政府的國音注音符號延伸發展出來的。當時的國民政府為了將在大陸推行失敗的國語推行政策極力在台灣強制推行,因此認為台語注音符號有違背當時的國語政策的推行而把它壓制下來。朱先生也遠走新加坡,任教新加坡南洋大學,後來客死異鄉。所以台語注音符號的命運是跟當時的台語是同樣的,一直到了改朝換代才重見天日,這一段故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把台語注音符號誤認為是極權專制政權的工具。
注音符號是為漢字注音而設定的符號,是根據漢字的篆體楷寫的。1913年由國民政府教育部中國讀音統一會制定,起初叫做「注音字母」,於1918年由教育部發佈,共計39個字母,以後修正為現在的37個字母。1930年中華民國政府把注音字母改稱為「注音符號」,正式的稱呼是「國語注音符號第一式」, 1931年,教育部國語統一籌備委員會,為便於書寫跟編排字典、詞典,把ㄧㄨㄩ三個符號移到最後,也另定「國語羅馬字」於1938年由國民政府大學院公佈,以資應用,此套羅馬字於1986年修訂成為現在的「注音符號第二式」。
注音符號,國民政府在大陸時期一直推展不開來,直到1945年來到台灣時才能強制台灣人民學習,諷刺的是台灣人民也曾一度成為所謂的國語模範省。本人則由注音符號第二式延伸出台語專用部份的羅馬字拼音符號,也可稱為「台語注音符號第二式」暫作為私人電腦輸入之用。
華音注音符號一共有三十七個,而台語注音符號則一共有四十六個,其中的二十七個符號是跟華音的注音符號所共用的。所以實際上為了要學習台語注音符號需要新學習的注音符號才十九個。而這十九個注音符號中有四個是華音聲符(子音)的濁音,另外四個是華音韻符(母音)的鼻音,還有五個是複合母音,所以真正要新學的音標只有六個而已,學起來並不難。實際上在台灣,七歲到七十五歲的人都學過華語注音符號,小學一年級甚至幼稚園生就已學會華語注音符號,所以多學六個台語注音符號並沒有什麼困難。
有關羅馬字音標和台語注音符號的教學工具,坊間已有很多書籍,在網路上也有不少很好的網站。至於有關台語的字、辭典,近年來在台灣出版的,不論一般學習用的或學術研究用的,兩種標音法都有,使用注音符號標音的辭典已有幾部厚達 3000 頁的大部頭辭典,且語言學專業內容勝過以往為學者所珍惜的日人所編的臺日大字典以及中國所編的辭典,也遠超過羅馬字派的辭典,用字也可以說沒有所謂的有音無字(應該說是音字脫節)的問題,只有各家爭論選用哪一個字或須造極少數新字的問題而已,只是本土學者為了門派的歧見以及一般學者的崇外貶內心態(這不只是台語學,也是存在於所有各學門領域學者的共同心態-文人相輕、意欲為鼇頭),故意不提或忽略,以致少為一般人所知而已。舉例於2000年出版的吳守禮教授的《國臺對照活用辭典》,台語學者董忠司教授的評語謂:「…具有許多優點的:一則將以前種種華(國)臺字典辭典的優點全部吸納;二則在詞條收錄上,遠遠超越往昔;三則關於台語漢字,諸說並收,選字精審;四則標註詞性,最便於教學、研究和寫作;五則收音詳實,方言之異、文白之分,採錄精詳;六則多備例詞、例句,觸類旁通;七則在字形字音字義詞性上,解說精審,超越前人;八則作者台語和華(國)語造詣深厚、華(國)臺貫通,左右逢源;九則音檢、形檢皆可,檢索方便。十則逐字注音,方便自我學習。這些,還不足以完全說出這本辭典的優點,相信讀者從日常實用上、從教學自學上、從古書研讀上、從文化社會上、從學術研究上……都能獲得很多心得,自行體會本辭典的種種好處」。
至於標音符號的選用我認為大家都各有其所喜好或環境,要學哪一種音標都沒有關係,你熟悉哪一種方法就用哪一種方法就好,只要能達到把台語語音正確地表達出來就好。這就好像華文電腦的輸入法雖然有很多種,只要能用你最熟悉、最習慣的輸入法就好,你要用哪一種都沒有關係,各位看看多種華文輸入法有沒有妨礙華語電腦的發展。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來挽救瀕臨滅絕的母語,不管用哪一種標音符號都沒有關係,其實會一種標音符號的人要學其他種符號易如反掌,不需要一小時就可以學好,只是無心研習或心存排斥而已。
說到自己的母語,最近十年來鬧哄哄的台語閩南語拼音符號之爭更讓台灣人痛心不已。羅馬字派又分教會羅馬字派(包括漢羅並用的漢羅派、更進一步想廢漢字變成全羅馬字的全羅派和連漢字本音都想廢棄的拉丁派)、TLPA(台灣語文學會的派系)和通用拼音派三派爭論不休。教羅派挾其一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教會影響力、以及在政治上堅持維護台灣主體性的政治功勞,攻佔教育部屬下的國語推行委員會而佔上風,但到前年為止,五年來通用派卻也攻佔華僑委員會在台灣北部和華僑界大力推展其拼音法,直到去年才敗陣下來。雙方幾年來用去了不少公家資源,自去年通用派自華僑委員會敗陣下來後,在政治掛帥的社會生態下教會派和TLPA派因彼此間之差異也較少,又攻佔國語推行委員會,雙方妥協後產生了兩派的混血兒教育部版羅馬字拼音法於2006年年底由教育部公佈。雖然如此,通用派也不甘就此示弱,挾其過去數年來累積下來的成果,準備反抗到底,究竟鹿死誰手還不知,台灣閩南語的拼音法還有一段淒慘的廝殺路要走是明顯的。
如前述,台灣閩南語的拼音法還有另一種由前述的國語注音符號延伸出來的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於1946年由教育部的國語推行委員會的前身台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公佈的「台灣方言注音符號」,只是不幸逢上積極推行國語來壓制台語的時期,就跟台語一樣被壓抑下來。雖然如此,此部「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初稱方言注音符號),在這期間也有被部份台語學者及一般人所使用,另一邊在各派羅馬字派互鬥期間,因政治掛帥的驕傲吧,把一套本來已公佈的「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視若無睹,從沒有被提出到檯面上。
若從學術上研討,教羅派所指點之注音符號的缺點,其實也是所有拼音法的共同缺點,並且教育部也從來沒有廢棄這一套注音符號。暫且在此厚顏引用國立師範大學台灣文化及文學語言研究所教授兼所長、台灣語文學會會長姚榮松教授為最近出版的拙著《台語文讀本》所賜序文的一段為我自己的說法做潤飾「…說完本書用字之特色,回來得談台灣注音符號在現階段國民中小學母語教育的功效。吳醫師在自序中,指出了當前母語教育的亂象,客氣的比方是「鷸蚌相爭」,既然不能雙贏,即無人得利,若果鷸蚌是指羅馬字(ABC)派,在爭了五年之後,現在塵埃落定,以「台灣羅馬字」作為教育部推行母語之統一音標。然而在爭執之過程中,人們似乎忘了注音符號(ㄅㄆㄇ)自民國三十四年,就是國語會推行閩南語的基本工具,早年還印了一些會話教本,現在坊間還有不少國台雙語的注音字典,當年皆用朱兆祥-吳守禮編的這套,為什麼政府在推動所謂「鄉土語言」教學以來,即逐步把ㄅㄆㄇ束諸高閣,不但不提倡,甚至想以羅馬字取代了事,這是吳醫師所不能理解的,當年朱兆祥走人與國語會推行逆向對待「方言」有關,後來ㄅㄆㄇ總算重見天日,甚至教育部民國八十四年公告「人文教育指導會」研究鄉土語言教育的音標符號,還是兩套並行,注音符號還在併用之列,但是政黨輪替後,國語會經過幾年的紛紛擾擾,終於把ㄅㄆㄇ也丟掉了,未來將只推薦台羅一套。吳醫師似乎是怪這些學者委員們,但是以筆者個人的參與與見證,似乎也不必太悲觀,因為不管九年國教的音標怎樣定於一尊,民間習慣的標音法肯定不會一夕之間完全消失,因為文獻俱在,各取所需,注音符號一直也是各家閩南語教材最重要的輔助工具,只要國語文教學,沒有改弦更張 (即改用通用拼音教學),ㄅㄆㄇ永遠是國小低中年級最熟悉的符號,小學老師也使用得得心應手,因此,只要這套注音教材,能引起廣大母語教師的關注,將來可以再按年級發展出一套全方位的注音符號閩南語教材,很難說它不會成為國小教師的最愛。寫到這裡,我似乎已完全支持吳醫師的想法,讓我們重新出發,編出一套簡易的注音符號教材,讓小學生也能自學,一旦閩南語的注音字模確定,也能編出一系列的世界名著台譯閱讀系列,使老少咸宜,極有可能開創「台語教材」的另一個新天地。…」
教會羅馬字派為爭取台語的地位和使用以及在政治上為台灣主體性所做的努力功勞是有目共睹的,沒有人可以否定,但不能就因此把其他有利於拯救台語的機會藐視忽略。坦白說在這幾套符號中沒有一套是完整無缺的,不只台語,所有語言的拼音或注(標)音都是一樣,所以才有國際音標的存在,然而沒有一種語言是以國際音標直接做為其拼音法的,因為太正確也就太複雜了。
做為一個台灣人的最重要、最後的目標是把台灣閩南語自瀕臨絕滅的邊緣救出,不管使用哪一種標音符號都沒有關係,這些為台語爭取奮鬥的人都應該受尊敬,但也希望這些人不要落入天安門下的兩種人,希望他們是較少數的第三種人,是少數但是確實其存在,他們絕不會為一時的名或利而爭吵,只為拯救台語於瀕臨絕滅而奮鬥。
看看近鄰也沾到漢文化影響的日本為例,自犧牲了不計其數的明治維新志士後,一百多年來儘管一直有極少數的一群人主張廢棄日本漢字和兩種假名,現在還繼續在主張,但一百年來始終不成氣候,其原因不言自明。日語也有兩套羅馬字拼音,而且日語使用羅馬拼音比起台語使用羅馬拼音容易好幾倍,但也只是為外國人或日英、德、俄、法等外國語字典、或有需要的人而存在,並且除了上面所提極少數一群人外根本就沒有人說要把日語的漢字和兩種假名(平假名和片假名)廢棄完全使用羅馬字表達日語的主張,不要只看到網路上有這一種主張就以為有很多人有這一種主張,現在是網路萬能時代,即使是數億人之間的一個人的主張也可以在網路上表達出來。此外也不必常把韓國或越南廢棄漢字的例子拿出來,誰能保證激情的反彈過後有回復理性的日子,實際上現在反方向的氣象正在萌生。在隔海峽的中國,廢正字之後不但第二梯次的簡體字在公佈之後再取消,恢復正字之聲也不斷。
其實台語的拼音或注音符號可以兩三種並用而由個人自由選用各自所需,只要把台灣閩南語正確表達出來就可以,至於要使用哪一種漢字又是另一項問題,另外解決。如同現在大家所使用的電腦上漢字輸入法種類雖很多,每人都各取所需,也沒有使電腦的發展緩慢下來,反而更為便捷。統一為一種拼音法,冠冕堂皇,理論上是講得通的,但同時也是似是而非,實際上是另一種威權專制的做法。我們剛從專制的所謂國語教學,五十年來差一點將自己的語言母語消滅掉,這一種痛苦大家那麼快就忘記了嗎?還想利用同樣的方法來規定只有一種拼音法的專制方法來教台灣閩南語嗎?大家想要被各位的子孫稱為另一個專制的蔣家政權嗎?我不相信。
至於廢漢字談何容易,中國共產黨自蘇聯的1917年十月革命後就企圖將華語拉丁化廢棄漢字(瞿秋白﹑吳玉章﹑林伯渠﹑蕭三等),甚至在1949年掌握政權後,以其專制極權的行事都無法做到,只好於1956年公佈第一次簡體字,以粗製濫造的簡體字企圖暫時做為拉丁化的墊腳石,到了1977年又再推出第二批,由於第二批在國內造成了巨大的混亂,落得八年後(1986:国务院批转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关于废止〈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和纠正社会用字混乱现象的请示》的通知(1986年6月24日))便由中國國務院下令取消了,所以現在大家爭論不休的簡體字,是指第一批的2238個字而已。至於漢語拼音,雖明知有明顯的缺點,中國挾其強權及人口優勢,使國際漢語學界不得不將錯就錯,採用成漢字的標音文字。
話說日本的漢字,當二次大戰終戰時於1946年以將來廢止漢字為前提限定漢字(叫做當用漢字)為1850字,至1981年不但沒有再減少反而為實際需要,將漢字公佈增加為1945字(改名常用漢字)以便日常之需要,並且其中1006字訂為教育漢字,在小學六年教育中必須學的漢字,至2001年不得不再增加姓名用漢字285字,共2230字。此外日語中,尤其在二次大戰後,用片假名表述的外來語增加過多,以致有很多日本人不知道這些詞句的意義,因此從2003年開始由國立國語研究所提案,調查研究將不容易被了解的片假名外來語逐漸轉換成容易了解的用詞,到2006年三月為止共四次提案轉換的用詞有176詞,查看轉換後的用詞,絕大部分是漢字,只有一兩個詞是漢字加上片假名,實際上在日本報紙上可看到的漢字達4000~5000字,在雜誌上可看到的則達8000多字,日本教育科學部根據2005年該部所屬文化審議委員會國語分科會的報告認為因資訊技術的普及以及日益增加的漢字需要,開始著手檢討常用漢字政策,目標放在四、五年後,可見表意文字的存在價值不但不會降低而是有其實際需要。
對於太複雜的漢字的簡化我是贊成的,只是不要像中國的簡體字把同音異義的字全部歸類為一個字以致混淆不清的情形屢見不鮮。台語所需要的漢字我私自認為(我不是語言學者)先找出確定其本字後,如果其本字過於繁雜時我們可以簡化它。如果有需要我們也可以造新字來補其不足,其實這種情形不會超過二、三十個字,萬萬不可在漢字中間夾寫羅馬字(所謂漢羅),請各位想像如果在日文的文章中把平假名或片假名全部改為羅馬字的話會變成什麼樣的情形,而為什麼一百年來日本語言學者都沒去做呢?
至於部份語言學者專家所主張企圖的全羅化台語是與對面中國的部份學者的企圖如出一轍,他們的依據是部份語言學者的拼音文字優越學說,其實這學說並未成為定理,反對者比比皆是,也因而在如對岸中國極權專制國家也尚無法恣意執行,何況在民主台灣。至於漢字難學的問題現在電腦的發展已解決了這一從前反對漢字的藉口,現在電腦上你使用你所講的語音就能夠顯現出你所需要的漢字,不管你是使用哪一種羅馬拼音或注音符號都是一樣,台語漢字也是同樣可以顯現出來,不只如此,現在完整的語音輸入法也近在眼前,很快的將來只要你使用正確的華語或台語或客語說出來聲音出來,電腦上就會出現你所需要的漢字,漢字難學的藉口已被科學的進步所攻破。不過簡化漢字筆劃我是贊成的,只是簡化時要有所依據遵循,能讓人口服心服就好。
現在大家所用的台語是從閩南各地來的人傳下來的語言,到現在有的還保持原來的腔調,好像漳州腔、泉州腔、廈門腔或其他各地的特殊腔調等,有的則除了老一輩的人外已經不多用了,或者已演變融合了。我們的目的是要給一般人學習現在大家在使用的正確的台語發音,不是學習或研究語音學的問題,因此大家只要學會常聽到的通用語音另外能聽懂各地腔調語音即可,已經不多用或因演變而不用的語音則暫時可以不必去花時間。
學者,學者,是美名,但有多少人是名副其實的?康熙字典,收字多,是漢字學界常用的工具書,但故事也多,兩位總編纂未等及書出版即先辭世,王錫侯一家老小因考證而遭株連,前後上下牽連近百人,文人相輕、相妒、相害何其多;國際間人權、正義說得天花亂墜,看看國際間聯合國、WHO等以正義化身為標榜的各種機構如何對待台灣人的人權、正義的現狀,除了各自的利益,明言國家的利益在正義之上,做為一個台灣人,你真的相信嗎?企業家可以堂而皇之,面不改色地說商人無祖國,眾人還是稱讚阿諛;這是現實。說穿了,愛鄉不過是美麗外衣,其實名、利才是真正的目的,不管是潛意識的還是有意包裝的,大多數人終不能戰勝人性的弱點,終究還是穿過天安門下的那兩種人,但我仍盼望從事台語推展的同志們是屬於少數的第三種人,大家退一步海闊天空。
筆者不是語言學者,也不是學教育的,所以無能也無權置喙母語教學,只是做為社會上一個俱一般平均知識的知識份子的台灣人、母語使用者,自然地將所看到現在母語教學的亂象的感受表達出來而已。學者、正義人士、愛鄉者何其多,但我心有悽悽焉。
(Jan. 21, 2005,原文完稿;Sep. 02, 2006,修訂;May 20, 2007,改寫標題內容)
(原文「母語教學的亂象」刊載於台灣文學評論:第五卷第二期;2005年)

2007年5月12日 星期六

民俗文化、台語文表達、台語字型

民俗文化、台語文表達、台語字型


昨天清晨由美國回到台灣,我一向是不太會受時差的影響,但是這一次大概是年齡的關係吧雖然已經過了一整天仍然有些疲倦,吃過晚餐後躺在沙發椅上,在有些睡意朦朧中突然聽到前國策顧問黃越綏女士的八點檔「台灣大解碼」在介紹「八家將」和「官將首」,還請靜宜大學研究民俗文化的林茂賢教授和哪吒劇團的主持人在場做說明解釋。
黃女士的「台灣大解碼」節目一向是政論節目,怎麼講起台灣民俗藝術,猛然清醒過來聽個究竟。因為生長生活背景的關係對於民間藝術文化並沒有怎麼深入瞭解,獲得了一些雖然是皮毛的但是寶貴的知識,感到非常的欣慰。
不過,黃女士今天的節目的重點目的,在於表達政府對於台灣本土藝術文化的提倡補助不力,讓他們弱勢團隊在國際場合孤自為台灣發聲宣傳,呼籲政府尤其是文建會及各級政府有關單位多加關心協助,這也是讓我感受較深的,因為自然而然地讓我也想到到,本人整理了電腦上現有的13053字以外的四百年來台灣文獻上所看、用到的漢字約2000字的造字找不到經費的來源,如果這些漢字能夠在網路上表現出來,對於本土文化的傳承推展、台灣意識的提升一定會有很大的幫助,區區數十萬元,又是本土政權在執政的今天,只有感到無奈。
另外也對於節目當中,現場人員在解說民俗文化時,在經過十多年來的大力推動母語的現在,仍然不能完全使用台語說明,非插入華語辭句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意見的現實感到無奈和失落感(當然完全使用華語看場合也未嘗不可)。我一邊聽一邊自己在嘴裡試把這些華語辭句用台語說出來看看,我雖然對於台語不是很熟諳,但都可以使用台語表達出來。
(吳昭新)(May 11, 2007)

2007年5月3日 星期四

信 (華語文、台語文)

(華語文)

契軻夫(Anton Chekhov) 原作 吳昭新 華語翻譯

到台語文頁


尤軻夫才九歲。來這兒以前跟母親一起住在鄉下一位叫做馬卡立契先生的老爺家裡。媽媽是在那一家當幫傭。因為她媽媽死了,尤軻夫也不能再住在馬卡立契先生家裡,所以經人介紹,從三個月前就到這個鞋店來當學徒。

今天晚上是聖誕夜。尤軻夫在老闆和師兄們從教堂回來以前,即使是很晚,也不能睡覺要等到他們回來。尤軻夫獨自一個人,覺得越來越寂寞,從壁櫥裡偷偷拿出老闆的墨水瓶,用筆尖已裂開的筆,在滿是縐紋的紙上開始寫信。因為想到要寄給那他最親愛的馬卡立契老爺。「康斯坦丁、馬卡立契老爺」就這樣,尤軻夫扭一扭頭開始寫了。「老爺您一定忙著過聖誕節吧。我祈禱上帝賜給您老爺很多很多好事情。因為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了,我只剩下您老爺可以依靠。」

尤軻夫寫到這兒,抬起頭來看了看黑暗的窗戶。蠟燭的微暗的火光在玻璃上搖晃著朦朧的影子。當尤軻夫一直凝視著那火光時,馬卡立契老爺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玻璃上。

馬卡立契老爺的年紀是六十五歲。是一位矮個子,瘦瘦的,但是是一位很爽朗健康的老人。經常露出一張很快樂的笑臉。白天老是躺在廚房裡跟廚師開開玩笑,但是一到晚上,穿著寬敞的羊皮外套,出外去查查看家畜的情形。老爺的後面,老是跟著叫做卡司坦卡和耶魯的兩隻狗狗。尤軻夫想著老爺現在正在做什麼。村裡教會的窗戶一定是亮光光的。老爺也許站在家門口,頓著羊毛膻製的鞋子,逗著女傭們笑著。

「怎樣,聞聞看吧」

老爺把鼻煙的盒子交給女傭。女傭接過來聞聞看了後,很高興地哈哈笑。「很臭吧。要好好兒擦乾淨鼻子喔。──喔喔,真是冷得要命,簡直快要凍僵了。」

這樣,老爺也讓狗狗聞聞鼻煙。卡司坦卡受不了狺狺吠叫著跑掉了。耶魯拼命搖擺著尾巴討好。

夜裡的晴天染成深藍色,整個兒村莊浮現其中。覆蓋著白雪的屋頂,冒著煙的煙囪,穿著霜變成銀色的樹叢,像看著幻燈一樣,一切顯得一清二楚。天空上星星眨著眼睛似的閃爍著。聖誕夜的星河也像用雪磨亮了似的分外光亮。

尤軻夫嘆了一聲,又開始繼續寫下去。「昨天,老闆揪住了我的頭髮,把我拖到後頭去痛打了一頓。因為我在搖著嬰兒床時打盹兒。不久前,老闆娘叫我刷洗青魚時,我從尾巴洗起,老闆娘就猛不防地用青魚刺在我的臉上。我不知道為什麼洗青魚不能從尾巴洗起。」

工匠常常吩咐我去偷老闆的胡瓜。前幾天給老闆抓到了,又被痛打一頓。挨打可以忍受,挨打後一定又要受罰,不准我吃東西。

  早餐只讓我吃麵包,中餐是雜煮的,晚餐又只是麵包。茶和湯老闆和老闆娘全部喝掉,一點兒都不給我喝。

  晚上睡在店裡。跟嬰兒睡在一起,所以嬰兒哭的時候,我就不能睡覺。要一直搖到嬰兒睡著了才可以,不然又要挨打。」

  馬卡立契老爺,我求求您,把我接回村裡吧,我真心懇求您。」

尤軻夫,歪著嘴吧,用骯髒的袖口擦擦眼睛,哭了。

「老爺,我會每天為您切菸草。我會為您祈求上帝。我是無依無靠的,請您救救我。如果是非工作不行,讓我代替家裡的工友,我會擦亮您的鞋子。不然我也可以到田裡工作。我好幾次想逃回村裡。真的有好幾次。可是我沒有鞋子。外面很冷,沒有穿鞋子赤著腳是不行的。

等我長大,老爺的事情,任何事晴我都願意做。如果老爺您死了,我也會去拜您。我真地懇求您。請您來把我帶回去。

 莫斯科是很大的城市。每一個家都比老爺的家壯麗,而且有很多馬兒。但是沒有羊。也有狗。可是不會像村裡的狗一直向人吠叫。

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賣釣魚竿的店。釣竿上都有釣魚鉤和釣魚線,在鉤上釣著人做的魚兒。釣鉤都很大,釣著的魚兒也都很大,有像鯊魚那麼大的魚。

  我也看到了賣槍的店。有像老爺的槍那麼大的,比一百塊錢還要貴的槍。

還有,為了老爺您那兒的聖誕節的裝飾,請您把金色的胡桃留一些下來。請您把它們收在我的藍色的箱子裡面。如果小姐問的時候,就告訴她,是要給尤軻夫的,這樣告訴她。」尤軻夫又嘆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窗戶。沒有想到,這一次在玻璃上看到跟老爺兩個人一起到林中去找聖誕節的裝飾時的情景。

那一天天氣很好。老爺扛著斧頭,在雪地上氣喘吁吁地在走。雪也一步跟著一步呼呼地響著。尤軻夫也學著呼呼跟著走著。在砍下裝飾用的樹之前,老爺先抽一抽煙斗,然後慢慢兒聞了聞鼻煙,笑著四周看看找找要砍哪一棵樹。被雪覆蓋的小樅樹,一直站著,好像在擔心是不是自己要被砍倒。就在這時,像箭似的有東西在雪上跳過去。是兔子哩。

「等!」老爺大聲喊叫著追過去。

「我說等一等就等一等。這個傢伙。喂!跑掉了。你這個短尾巴的傢伙。」

把樅樹砍倒後,帶回家,把它裝飾起來。

「啊,那個時候真好。」尤軻夫這樣想著。

那時候,媽媽還活著,在老爺那兒做工。沃爾加小姐常常給我糖果。小姐沒有事情做,就教尤軻夫讀寫,教由一數到一百的數目,也教他跳舞。

尤軻夫,又大大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寫他的信。

「老爺,請您來把我接回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定一定要來。也請您向娜麗、獨眼的葛麗戈利和馬車夫問好。再見。尤軻夫寄。真的,老爺,一定喔。」寫完後,尤軻夫把紙張摺疊後放進前幾天買好的信封裡。然後,想了一想,寫了受信人的名字:

「鄉下的,君士坦丁、馬卡立契老爺。」

寫好了後,尤軻夫顯得很高興,戴上帽子,沒有穿上外套,穿著拖鞋就往外頭跑。怎麼樣寄信,已經在前些日子請教過賣肉的叔叔,所以已經知道了。只要投進郵筒就可以了,叔叔這樣說過。這樣,醉醺醺的信差,就會載信件在繫著鈴子的馬車上,會送到天涯海角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叔叔說過。

尤軻夫,一直跑著,把信投進郵筒裡。可是那樣的信封的寫法,馬卡立契老爺會收到尤軻夫的信嗎?

一小時後,老闆也已回來了,尤軻夫也已經睡著了。已經過了半夜了,睡眠中的尤軻夫的心,因為快活的願望而閃亮著。尤軻夫看到有大火爐的老爺的廚房。老爺坐在火爐上面,擺動著雙腳把尤軻夫的信念給廚師們聽。在火爐旁,狗狗卡式坦卡和耶魯雙雙搖擺著尾巴。 (2006. 08. 06 華語翻譯)

清兵衛跟葫蘆(華語文、台語文)

清兵衛跟葫蘆(華語文、台語文)


志賀 直哉 原作 吳昭新 華語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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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叫做清兵衛的小孩跟葫蘆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以後清兵衛和葫蘆不再有緣分,可是不久之後,清兵衛有了代替葫蘆的東西了。那是繪畫這事,他現在跟過去熱中於葫蘆一樣熱中於繪畫……。清兵衛偶而會買葫蘆回來這事情,他雙親也是知道的。清兵衛大概有十個左右的從價錢三、四分到一角五分的帶皮的葫蘆。他把切葫蘆的口,取出裡面的種籽這一種事兒都自個兒做得很熟練。塞子也自己做。開始時先用茶銹來祛除臭味,然後用把父親喝剩下來的酒儲存下來的拿來不斷地磨擦葫蘆。
清兵衛的著迷實在是太過分了。有一天他仍然滿腦子想著葫蘆,在沿海的路上走,這時突然他眼裡看到一件東西,他嚇了一跳。那是從路邊背著海濱排開來的攤子中的一間跑出來的一個老頭的禿頭腦袋瓜兒。清兵衛真的以為那是葫蘆。「真是很不錯的葫蘆一個」,有一會兒,他這麼想著而沒有自己發覺。── 當自己發覺時,真的,他自己也覺得怎麼會這樣子。那老人擺動著那色彩醒目的腦袋走進了對面的小巷中。清兵衛突然覺得好笑,自個兒一人出聲哈哈大笑起來。真的受不了了,他笑著跑了約五百公尺,但是仍然笑個不停。
因為著迷到那麼深,所以當他在街上走動的時候,不管是古董店、蔬菜店、家用雜貨店、賣零嘴的店或者專門賣葫蘆的店,只要是店裡吊著葫蘆的,清兵衛一定會站在店前面一直盯著那些葫蘆看。
清兵衛是十二歲,還在小學校上課。當他放學回來時,他不會跟其他小孩玩在一起,常常一個人走到街上去看葫蘆。在夜裡,則在起居間的角落盤坐下來,修整他的葫蘆。修整好了以後就灌入酒,用面巾包裝起來,收在罐子裡頭,整個放在被爐 【註1】 中才去睡覺。第二天早上一醒過來,他就馬上把罐子打開來看一看。葫蘆的外表全都冒著汗。他一直看個不厭,然後小心翼翼繫上絲線把它掛在陽光照得到的屋簷下,才上學去。
清兵衛所住的地方是商業圈又是碼頭區,雖然說是市,其實說起來應該是個小地方,大概約二十分鐘就可以把細長的市區那長的一邊走完。所以說,即使有相當多的賣葫蘆的店,對於差不多每天都走著看那些葫蘆的清兵衛而言,大概所有的葫蘆都已看遍了。
他對於老舊的葫蘆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對那些好像還沒有切口的還帶有外皮的葫蘆才有興趣。而且他所持有的葫蘆大部分都是所謂的葫蘆形的,比較平凡的形狀的葫蘆。
「是小孩子嘛,要說葫蘆就應該這樣才會合他的胃口讓他喜歡呢」來找他做木匠的父親的客人,看著在旁邊的清兵衛熱心磨擦著葫蘆,這麼說。他的父親皺著眉頭苦著臉回頭看看清兵衛說:「不過才是一個小孩子,還想玩弄什麼葫蘆…」。
「阿清啊,只有那些沒有什麼好玩的,有多少個都沒有用啊,怎麼不買一些奇形怪狀的?」客人說。
清兵衛毫不介意地回答說:
「這樣的才好啊」。
清兵衛的父親跟客人的對話轉到有關葫蘆的話題上。
「這春天的品評會做參考品陳列出來的馬琴 【註2】 的那葫蘆真是太好了」清兵衛的父親這麼說。
「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葫蘆呀」
「很大,而且很長呢」
聽著這樣的對話清兵衛笑在心裡。所謂馬琴的葫蘆是當時相當有名的葫蘆,但是清兵衛看了一下,── 也不知道到底馬琴是何方人物──立刻就認為也不怎麼樣,沒有什麼價值,也就馬上離開那裡。
「那葫蘆我一點都沒有興趣,只是龐大而已,沒有什麼」清兵衛這樣插話了。
聽到他這麼一說,他的父親瞪著眼睛生氣了。
「什麼!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開口!給我住嘴!」
清兵衛不再開口了。
有一天,清兵衛在後街走著,在平常看不到的地方,裁縫的格子門兒前面,有個老婆婆擺著乾柿子和柑橘的攤子,在那後面他發見在格子門兒上面吊著二、三十個葫蘆。他馬上靠近去說:「讓我看一看好嗎?」就一個個好好兒端詳。他看到了一個約五寸長,看起來是普普通通的形狀,但對他來說是一個非常讓他興奮的好葫蘆。
他的心臟怦怦跳得很快,問她:
「這個要多少錢?」。老婆回答說:
「小孩子嘛,算你便宜,十分錢就好」。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這樣,一定不要賣給任何人喔。我馬上拿錢來」再三叮嚀著,一轉頭就往回頭跑。
不久,紅著臉哈哈喘著氣跑回來,拿到了葫蘆就又跑回去了。
此後,他一直離不開那個葫蘆,到學校也帶著那葫蘆,甚至最後在上課中有時候也在桌子下面磨擦著那葫蘆。任課的教師發現了這情形,因為是在上修身的課所以教師更加生氣。
對於從外地來的一個教師來說,看到本地人愛好葫蘆的情況絕對是頗不高興的。這位教師喜歡談武士道,雲右衛門 【註3】 來的時候,平常光是要走過都有些怕怕的在新開發地的戲棚,他是一個演四天的戲中會三天去聽的人,所以對學生在操場上唱戲也不曾發那麼大的脾氣,可是對於清兵衛的葫蘆就大聲叫嚷大發脾氣了。「到底將來也不會是一個有出息的人」,連這種話都講出來了。而且把他花很多心思和時間的葫蘆當場給沒收了。清兵衛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的臉鐵青,回家後就躲進被爐內只呆呆地發愣。
這時候,抱著書本的老師來找他的父親。他父親到外面工作不在家。
「這一種事情應該在家庭裡就要管教好…」老師這麼說著嚴厲責備清兵衛的母親,他母親只能誠惶誠恐地聽著。
清兵衛對於那教師的固執態度突然感到恐懼,顫動著嘴唇一直萎縮躲在房間的一角。教師的背後的柱子上吊著很多已修整好的葫蘆,清兵衛一直擔心是否就會被看到,心裡頭一直惶恐著。
說了一大堆埋怨的話以後,教師終於沒有注意到背後的葫蘆就回去了。清兵衛才吐了一口氣放下忐忑的心來。他的母親終於哭出來,然後開始嘮叨了一大遍埋怨的話。
不久,清兵衛的父親從工作回來了。當他聽到事情的始末後,忽然把在旁邊的清兵衛揪住痛揍一番。清兵衛又被罵「將來沒有出息的東西」。也挨罵:「像你這樣的傢伙從家裡給我滾出去!」。
清兵衛的父親無意中注意到柱子上的葫蘆,拿來大鐵鎚把它們一個個敲破。清兵衛只能鐵青著臉躲在一邊不敢出聲。話說,教師把從清兵衛沒收的葫蘆,像要丟掉一個骯髒的東西似的給了年老的校工。校工拿回家後把它吊在自己燻黑的小陋房的柱子上。約莫過了兩個月以後,校工為了需要小錢,無意中想到要把那葫蘆多少錢都好把它賣掉,就拿了葫蘆到附近的古董店去。古董店的老闆一直細心瞧看葫蘆後,一下子臉色顯得冷冷地把它塞回給校工面前說:
「五塊錢我就給你買」
校工心裡驚跳了一下,但是他是聰明人,就面不改色地回答說:
「只有五塊錢,太離譜了,不行」。古董店老闆馬上就把價錢提高到十塊錢,校工還是說不行。
最後好不容易古董店老闆才以五十塊錢收買到那個葫蘆。──校工心裡暗喜白白從教師那裡獲得等於他的四個月份的薪水覺得很幸福。但是,校工當然沒有把這一件事情對教師,也沒有對清兵衛提起,當做完全沒有這一回事兒。因此,有關於那葫蘆後來怎樣也沒有人曉得。
可是,那聰明的校工萬萬也沒有能想像到,古董店老闆把那葫蘆以六百塊錢賣給地方上的資產家。
…清兵衛現在熱中於繪畫。當這個畫畫成時,他心裡已經不怨恨教師,也不怨恨把他所愛的十來個葫蘆用大鐵鎚敲破的父親。
但是,他的父親對於他繪畫的事情也要開始嘮叨了。
【註釋】
被爐:日語「炬?」。是日本暖房器具的一種。 熱源(古時是用木炭、現在是電?置)的上面放個架子(現多稱炬?机)上面蓋著被子,腳放進被子內取暖。
馬琴:曲亭馬琴(1767年7月4日)~(1848年12月1日)是日本江?時代後期的戲劇作家。本名瀧澤興邦或寫做??興邦。現教科書多寫成??馬琴,但是這是明治以後被使用的表記,本人從未使用過??(瀧澤)馬琴這筆名。《南?里見八犬伝》是其名作。
雲右衛門:桃中軒 雲右衛門(1873年 - 1916年11月7日)是明治時代後期的浪曲師(以三味線琴做伴奏談唱故事)。本名岡本峰吉。1903年(明治36年)因辛亥革命的協力者宮崎滔天、超?家主義?体玄洋社的後援完成《義士伝》。鼓吹武士道為旗誌。於1907年(明治40年)在大阪中座、東京本?座大叫座。?年生病,在極貧困中去世。 (Sep. 27, 2006 華語文翻譯)

2007年5月1日 星期二

高瀨舟(華語文、台語文)

高瀨舟(華語文、台語文)

森 歐外 原作 吳昭新 華語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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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瀨舟是來往京都的高瀨川的小船。在日本德川時代,當罪犯被判決遠島之罪 (註1) 時,就傳喚當事人的親戚到監牢裡,允許他們在那兒跟罪犯們互道離別。然後,高瀨舟就載罪犯到大阪 (註2)。這個時候擔當護送任務的是屬於京都奉行所 (註3)的同心 (註4)。慣例上,警察會允許親戚中的一人代表親戚跟罪犯同船到大阪。雖然這並不是有明文規定,不過不會為官府所干涉,就是默許的。當時被判遠島之罪的罪犯,當然是被認為是犯重罪的人,其實這些罪犯大多數並不是屬於為竊盜而放火殺人等十惡不赦重罪的罪犯。坐上高瀨舟的罪犯的半數以上,其實是由於一時糊塗而做出了犯法的事情而已。舉一個常見的例子,就是如當時所謂的「相對死」的殉情,殺對方的女性,自己卻活下來的男子這一類事情。
載著這些罪犯,在晚鐘的鐘響中開船的高瀨舟,望著兩岸漸漸變得灰暗模糊的街上的民房,向東走,橫過加茂川繼續走下去。在船上,罪犯跟他們的親戚通宵達旦互相盡情傾訴自己身上的事情。每每都同樣是後悔莫及的言詞。護送的警察,在旁聽著,也能夠詳細了解罪犯和親戚們的悲慘的境遇。總而言之,這些都是在法庭上聽慣表面上的口供或在法庭上的桌上讀訴願書的官員,在夢中也不會夢到的悲慘的境遇。
每一位警察的個性也不一樣,因此有些警察只是覺得很煩,很想把耳朵堵起來這麼冷酷無情的,但也有雖然職務上不得不表面上裝作不關心,但是心裡卻很同情這些人的警察。有的時候,碰到很悲慘的遭遇的罪犯和親戚時,尤其是心軟性善的警察也會不禁掉同情感傷的眼淚。
因此,高瀨舟的護送工作,在警察局的警察同仁們眼中,被認為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職務而大家也都不太樂意去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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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忘記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大概是白河樂翁侯 (註5)在掌政權的寬政時代(註6) 的事情吧。京都知恩院 (註7)的櫻花在一個春天的晚鐘鐘響中,花瓣一片片飄落的傍晚時分,高瀨舟載上了一個從來沒有過的罕見的罪犯。
他的名字叫做喜助,看來像是三十歲左右的,是一個居無定所的男子。本來就沒有什麼親戚,也無人來監牢看他,就這樣單獨一個人坐上了船。奉命護送一起上船的警察叫做羽田庄兵衛,他只聽說喜助是一個殺死親弟弟的罪犯。從監牢帶到碼頭之間,這個瘦瘦臉色蒼白的喜助看來恭敬而溫順,尊重我是一個公家的官員,無論任何事情都很順從。並且那態度並不像那些在罪犯們常看到的裝溫順來討好權勢的樣子。庄兵衛覺得很奇怪,因此坐上船以後也一直不只因職務上的責任,不斷地對喜助的一舉一動,進行細心的觀察。
那一天,從傍晚時分風就停了,一層薄雲覆蓋著整個天空,月影也朦朧,是一個等了很久的夏天的溫煦,從兩岸的土壤,河床的沙土,似乎要像靄霧升上來的夜晚。從離開下京 (註8) 的街房,橫過加茂川的時候開始,周圍逐漸變成靜悄悄地,聽到的只是船頭推開河水前進的潺潺的水聲而已。
在夜船中,罪犯是被允許睡覺的,可是喜助沒有橫躺下來,只是默默地望著隨著濃淡的雲層,月光忽亮忽淡的變化。他的額頭清白,眼睛裡還可以看出微細的光輝。
庄兵衛沒有正視喜助,但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臉。庄兵衛心裡一直反復嘀咕著不可思議、不可思議。那是因為喜助的臉,不管從正面或者從側面看來,都顯得很快樂,如果沒有在乎官員的話,好像快要開始吹起口哨或哼起歌來的樣子。
庄兵衛心裡想。以前主管護送過高瀨舟不知好多次了,但是所載的罪犯,幾乎老是同樣的顯得可憐到不能正視的樣子,但是這個男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看來好像是坐在遊山玩水的船一樣。他的罪名說是殺死弟弟,即使說那個弟弟是一個大壞蛋,且說無論是什麼原因殺死的,人情上應該心裡不是好受的。這個臉色蒼白的瘦男人,是一個完全欠缺人之常情的,世上罕見的惡棍嗎?怎麼看也一點兒都不像,也許是一個瘋子?不,不,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沒有一個不合道理的言語或舉動。這個男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庄兵衛對於喜助的態度越想越不對勁簡直沒有辦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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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庄兵衛耐不住性子,對喜助說:「喜助,你在想什麼?」 「是」喜助回答,看了看周圍一下,好像擔心是不是做什麼錯事兒,被官員發現了,就端坐起來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看看庄兵衛的臉色。
庄兵衛感覺到非把自己突然發問的動機說個明白不可,解釋自己要求非職務上的對話的理由。因此這樣說:「不,並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才問你。老實說,我從剛才一直想問你,將要被送到離島的感受。我過去用這個船載送過很多人到離島,那可以說是相當多的各種各樣身世的人都有,但是每一個人一定都為將要被送離島而悲傷,跟為送行一起上船的親戚們整夜哭個不停,但是看你的樣子,好像沒有把被送離島這一回是當作一件苦差事,究竟你是怎麼想的呢?」
喜助開朗地笑一笑。「您這麼親切告訴我,非常地感謝您。要到離島對於別人而言可能是一件悲傷的事,那一種心情我也可以了解,但是那是因為他們是在世間上過著輕鬆的生活的人們才會這樣。京都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在那很好的地方,我嘗受過的苦勞,我以為在其他任何地方應該都不會有。我因官府的慈悲,救了我這一條狗命要把我送到離島上,離島也許是個很苦的地方,但總不是一塊鬼住的地方吧。我是一個一直都沒有可以長久住下來的家的人,這一次,官府要我待在島上,能夠在官府叫我待的地方待下來,對我而言是比任何事情都更好沒有的事兒。而且我的身體雖然看來是這麼瘦弱,但是沒有生過病,所以到離島以後即使要做怎麼樣辛苦的工作,我想也不會傷到身子。況且,這一次要送我到離島上時,官府也給我銅板兩百文的小錢做費用,我把它帶在這兒。」這麼說著喜助把手擱在胸口上。按照當時的規定,犯了送遠島之罪的罪犯都由官府發放兩百文給他們。
喜助接著說:「雖然必須說很丟臉的事兒給您聽,我從來沒有把兩百文的錢放在懷裡過。以往為了想要在任何地方找到工作,到處為找工作走遍各地,找到工作時不辭勞苦地拚命工作,但是所獲得的錢,總是從右手進來就非得從左手交給別人不可,而且能夠用現金買東西吃的時候,是在我的手頭較好的時喉,大部分的時候是歸還借款後再度借款」。
這一種情形在坐牢以後,變成不工作也能夠獲得三餐,我只就這件事來說也總覺得對不起官府,而且出牢時又獲得了這兩百文。如果這樣照樣吃官府的食物時,這兩百文我就可以不用而保有它。將錢當自己的東西持有,對我而言,這是頭一次。雖然不到離島之前,還不知道能夠做什麼事情,想到能將這兩百文當作在島上所要做的工作的本錢,我覺得很快樂。」
「嗯,是這樣」庄兵衛雖然這麼說,聽到的都是出其意料之外的,也久久說不出話來,默默不講話一直在心裡再三想著喜助所說的話。
庄兵衛已經是初老的年紀了,跟妻子之間已有四個兒女,老母也尚健在,所以是一家七口的家庭。平常過著人家認為是很吝嗇的極為節儉的生活,衣類就除了公務上所需穿的以外只有睡衣而已。可是,不幸的是妻子是來自富裕的商家女,因此妻子雖然有想只靠丈夫的薪水維持生活的善意,但總是離不開在富裕之家被寵愛長大的習慣,所以不能過能讓丈夫滿足的那一種緊衣縮食的生活。有的時候,在月底生活費不夠時,這時候她會偷偷不讓丈夫知道從娘家拿些錢來結帳。因為丈夫非常討厭借錢,所以這一種事情總不能一直瞞著丈夫不讓他知道。因為庄兵衛對於妻子藉口節日從娘家接受禮物,連說是慶祝小孩的七五三節日 (註9) ,從娘家接受小孩的衣服,也總覺得心裡很難過,何況知道了為了補足平日生活費接受救濟更感到怏怏然。在沒有特別的原因會破壞家裡和平的羽田家,偶而也會掀起風波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庄兵衛聽完了喜助的故事後,把自己的事跟喜助的身世做了一番比較。喜助說做工得到薪水,但右手拿到錢就從左手交給別人,真的是很可憐的境遇。但是反過來想想自己的情況,他跟我的境遇之間究竟有怎樣的差別?自己也不過是把官府得到的薪水從右手到左手交給別人這樣在過生活嗎?他跟我之間只有如算盤上的格子的差別而已,我連喜助覺得很感謝的相當於兩百文的儲蓄都沒有。
好吧,如果換個算盤的格子來想想看,不過是銅板兩百文的小錢,喜助把它想做是儲蓄而高興也理所當然。他的心情我可以了解,但是無論如何換個算盤的格子來想,不能理解的是喜助沒有「慾望」這個事實,是他的「知足」這個事實。
喜助為在社會上為找工作而辛苦。當有工作時,不辭勞苦地工作,而只要能夠餬口就滿足了。所以入牢房後,發現一向很難獲得的食物,好像天所賜予,幾乎不用工作也可以得到而驚訝不已,感覺到有生以來不曾有過的滿足。
庄兵衛怎樣用算盤上的格子的差別來想了解,他發現喜助跟他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自己靠薪水的生活,雖然偶而有所不足,但收支大概都是平衡的,是剛剛好的生活,但是從來沒有覺得滿足。平常過著沒有意識到幸或不幸的生活,但是心底裡,總潛在著疑懼。譬如:這樣生活著萬一突然被解職時要怎麼辦?患大病時要怎麼辦?因此常常知道妻子從娘家接受金錢來做補助時,這一種疑懼就會在意識上露出其形貌。
到底這一種差距是怎麼產生的?如果只看其表面人生來說,那是因為喜助是沒有家累而我有家累,這樣說不就一切都可以了解嗎?但是那是謊言,即使自己是單獨一個人,也不可能有喜助那一種心情。庄兵衛想,這個根底好像應該在更深的地方。
庄兵衛茫然地想著,好像是「人生」一類的事情。當一個人生病時就會想到如果沒有病的話,當沒有每天要吃的食物時,會想到能夠有吃的東西的話,當沒有萬一時的儲蓄準備時,就會想到能有一點點儲蓄也好,即使有儲蓄時,也會想到如果能有更多的儲蓄該有多好。如此這般,一直想下去,不知人生走到哪裡才會有止境。把這個想法現在在你眼前停止給你看的,就是這個喜助,庄兵衛終於明白了。
庄兵衛睜大驚訝的眼睛看著喜助。這個時候,他好像覺得在仰著頭看天空的喜助頭上看到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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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兵衛看著喜助的臉,「喜助先生」這樣叫他。這一次是叫他「先生」,這是在茫然不知不覺的意識下把稱呼改變。當那稱呼從自己的口出來並進入自己的耳朵時,庄兵衛才發覺到這個稱呼有所不妥,但是既然已出口也沒有辦法再收回來了。
「是」喜助回答了,但是似乎覺得被稱呼做「先生」有一些怪怪地,小心翼翼地看著庄兵衛的臉色。
庄兵衛忍耐著並有一些不好意思接著說:「也許你會覺得我問東問西,但你這一次是因為殺人要被發配送離島,可不可以順便把殺人的原因說給我聽聽?」
喜助很恭敬地回答說:「遵命」,便小聲開始說了。「因為沒有好好兒考慮,竟做出了這一種恐怖的事情,不知如何來向您說明。後來想一想,怎麼會做出那一種事情,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是完全在不知不覺中做出來的。我在小時候因為時疫失去了雙親,只剩下弟弟跟我兩個人。起初街上的人們好像對在屋簷下生下來的小狗的憐憫一樣,給我們照顧,我們也幫助鄰近的人們做些如跑腿等小事情,因而也不至於挨餓受凍能長大。長大了以後要找工作時,儘可能找兩個兄弟不離開,能在一起互相幫助的工作。是去年秋天的事情,我和弟弟一起進西陣 (註10)的一家紡織廠開始做叫做「空引」(註11) 的工作。不久弟弟生病不能工作了。那時候我們住在北山的簡陋的小木屋中。我每天渡過紙屋川的橋到紡織廠工作,到了傍晚回家時順便買吃的東西回來,等著的弟弟常說讓我一個人工作真過意不去。有一天跟平常一樣回來時,看到弟弟直直地趴在棉被上,四周滿地是血。我驚嚇了,把拿在手上的竹葉包的,還有其東西都丟在一邊,靠近弟弟旁邊說:『怎麼啦?怎麼啦?』。那時弟弟把蒼白的,從雙頰一直到下頦都染滿血的臉抬起來看著我,但是講不出話來。每一呼吸只在傷口有像吹笛子咻咻的聲音出來。我怎麼也猜不出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問弟弟:『怎麼啦?是吐血了嗎?』這麼說著要靠近他時,弟弟把右手撐在床上,稍微把身子撐起來,左手牢牢按著下頦的下面,但是可以看到從指頭間滲出凝固了的黑血。弟弟用眼睛阻止我再靠近,才講起話來。好不容易才能講話了。『對不起,請原諒我,反正不會好的病,想早一點兒死,能讓哥哥多少不要那麼辛苦。以為割斷了喉嚨立刻可以死掉,但是只從那兒氣漏出來卻死不了。想要切深一點,用力按下去卻又滑到旁邊。刀刃好像還沒有壞掉,如果能夠好好兒拔出來我想我就可以死掉。說話非常地痛苦,請您幫我把刀拔掉』是這樣說。弟弟把左手一放鬆從那兒氣又漏出來。我想說話,但說不出聲音來,因此默然地,看一看弟弟的喉嚨,看樣子我猜,弟弟是因為使用右手拿著剃刀橫切喉嚨,但是結果卻死不了,因此就這樣子把剃刀像要挖一樣再切進去的樣子。刀柄勉強有約兩寸從傷口露出來。我只看到這些情形,不知如何是好,看了弟弟的臉。弟弟默默地一直看著我。我好不容易才說出:『等一等,我去請醫生來』。弟弟眼睛顯出著好像怨恨的眼神,但是又用左手按緊喉嚨說『醫生有什麼用,喔,我很難過,趕快把剃刀拔掉,拜託』。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著弟弟的臉。這樣的時候,真的不可思議,眼睛會講話。弟弟的眼睛在說『趕快、趕快』,似乎很怨恨地看著我。我的腦子裡面,好像有個像車輪似的東西一直在旋轉,但是弟弟眼神並不中止恐怖的催促,並且那個怨恨的眼神越來越險惡,最後變成好像仇視敵人一樣憎恨的眼神。看著這個情形,我終於想,非依照弟弟所說的去做不可。我終於說了:『沒有辦法,好,要給你拔掉吧』。這樣弟弟的眼神完全變了,變得清澈,很高興的樣子。我想不管如何要一下子做下去,彎曲著膝蓋把身子向前伸出去。弟弟放開支撐著身子的右手,又把一直壓著喉嚨的左手的胳膊肘子撐在床上躺下來。我握緊剃刀的柄把剃刀拉出來。就在這個時候,打開我先前從裡面關著的前門正好進來了鄰家的老婆子。是我拜託在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弟弟吃藥和零星事情的老婆子。屋子內已經相當黑暗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老婆子看到多少情況,但是老婆子只叫了,啊!一聲,就前門也沒有關就跑出去了。當我要拔出剃刀時很小心想要很快地又很直地拔出來,但是覺得好像切到原來沒有切到的地方。因為刀刃朝著外面所以很可能割到外面吧。我一直握著剃刀,把老婆子進來又跑出去的情形,茫然朦朧地看著。老婆子出去以後,才猛然清醒過來看看弟弟,那時弟弟已經斷氣了。傷口流著大量的血。然後街上的長老們來把我帶到官府之前,我是一直把剃刀放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半睜著眼睛但已經死了的弟弟的臉。」
喜助的話是很有條理的。可以說是幾乎顯得過分有條理的。這可能是在這半年之間,把當時的情形好幾次想起來,每次在官府接受訊問,在警察局接受調查,反復被審訊時十分細心講過多次的緣故。
 蹲著而稍微抬頭從下面看著庄兵衛的臉說話的喜助,講完了就把視線往下移開看著自己的膝蓋。
庄兵衛一直聽著,有著好像是在現場親眼看到時的感受,但是總覺得這究竟是真的是殺害弟弟嗎?這就是所謂的殺人嗎?這個疑問從聽到一半時就起了懷疑,聽完了的此刻也無法解開其疑問。弟弟是說把剃刀拔出來就可以死,所以請哥哥拔出剃刀,哥哥是照其請求拔出了剃刀讓弟弟死,但是呢,人家卻說是殺害人。可是不動手拔出剃刀,弟弟終究還是會死掉。弟弟說想早一點死掉,是因為沒有辦法忍受痛苦,喜助不忍心看弟弟痛苦,因此想解脫弟弟的痛苦而了斷他的生命。那是罪惡嗎?殺死人,不錯,是罪惡。但是想到那是為了要從痛苦中把弟弟救出來,這就產生疑問了,無論如何久久都無法解疑。庄兵衛在心中想了又想,想了很多,最後認為只好讓上司去做決定,是順從權威的判斷。庄兵衛想把警察局長的判斷當作自己的判斷。雖然是這麼想還是覺得有些不能釋然,因此有些很想問一問警察局長。
在朦朧的夜晚漸漸地進入深夜時,載著沈默不語的兩個人的高瀨舟,在黑色的水面上依然繼續其行程。
【註釋】
(註1)(送到離島)。
(註2) 大阪(日本商港)。
(註3) 奉行所(執掌法院和警察局的職務)。
(註4) 同心(警察)。
(註5) 白河樂翁侯(日本德川幕府的執政者松平定信之別號)。
(註6) 寬政時代(日本德川時代的一個年代)。
(註7) 知恩院(佛教寺院之一)。
(註8) 下京(京都的一個區)。
(註9) 七五三節日(日本小孩在三、五、七歲時都要慶祝)。
(註10) 西陣(日本京都的一個地區,因西陣織而出名)。
(註11)「空引」(舊式織布機之一種)。
(2006. 08. 15 中文翻譯)

蜘蛛之絲(華語文、台語文)

蜘蛛之絲(華語文、台語文)

芥川龍之介 原作 吳昭新 中文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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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是有一天發生的事情。釋迦牟尼佛閒來無事,在極樂世界的蓮花池旁,一個人慢慢地在散步著。池塘裡開著的蓮花都像玉石一般潔白,自其當中的金色花蕊,不斷地向四周圍飄散著無法形容的芳香。極樂世界正是早晨吧。

不久,釋迦牟尼佛佇立在蓮花池旁,從覆蓋著水面的蓮花葉間,無意中看了一下池塘下面的情形。因為這極樂世界的蓮花池的下面剛好是地獄的最下面,所以透過像水晶般的池水,好似透過西洋鏡一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三途之河和針山的景色。這時,正在看地獄的釋迦牟尼佛,看到了一個叫做犍陀多的男人也在其他罪人中蠢動的身影。這個叫做犍陀多的男人雖然是做過殺人、放火種種壞事的大盜賊,但是佛陀記得他做過僅有的一次善行。就是這樣的,有一次當這個男人走在深暗的樹林時,看到有一隻小蜘蛛在路邊爬行。犍陀多就舉起腳來想要把牠踩死的時候,他忽然想過來「不,不,牠雖然很小,一定也是有生命的,無緣無故取牠的生命,不管如何,是很可憐的。」,到頭來沒有把牠殺死,反而救了牠一命。

釋迦牟尼佛邊看著地獄的情形,想起了這個犍陀多曾經救過蜘蛛的事。這個時候佛陀想,能夠做到的話,為了回報做過這麼樣的善行,要把這個男人從地獄裡救出來。幸好,一看旁邊,在翡翠色的蓮花的葉子上面,有一隻極樂世界的蜘蛛正在用美麗的銀色的絲在結網。釋迦牟尼佛悄悄地把蜘蛛的絲拿到手上,從像白玉般的白蓮間,向遙遠在下面的地獄的底,直直不偏不倚地垂放下去。

(二)

這一邊是在地獄最底下的血池,犍陀多跟著其他罪人一起一下子沈下去又浮起來。不用說,往哪一邊看都是黑茫茫的,偶爾從那黑暗中以為是有東西朦朧浮現出來,原來那是恐怖的針山的針在發光,那種無依無靠的不安的感受,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並且,周圍像墳墓中一般靜悄悄地,要說偶爾聽到的,也只有罪人們微弱的嘆息聲而已。這是因為會掉落到這裡的人,都已經遭受過眾多的地獄的酷刑而疲憊不堪,連要發出哭聲的力量都沒有的緣故吧。所以即使是大盜賊的犍陀多,也因浸在血池中的血中,喉嚨都發不出聲,活像一隻垂死的青蛙一樣,只有掙扎的份兒。

話說,是有那麼一次。無意中,當犍陀多抬起頭來在觀望血池的天空時,在那寂靜的黑暗中,從遙遠的天上,不是有銀色的蜘蛛絲,好像怕人看見似地,發出一線細微的光芒,很快地朝向自己的頭上滑下來嗎?犍陀多看到這個情形時,不由得高興得拍起手來。緊緊抓住這一條蜘蛛絲不放,一直爬上去一定能夠從地獄脫逃出去。不,如果順利的話,甚至也能夠進入極樂世界吧。這麼樣,就不會再被趕上針山,也應該不會再被沈入到血池中吧。

既然這麼想,馬上用兩手緊緊抓住那蜘蛛絲,開始拉住蜘蛛絲拼命往上面一直爬上去。本來就是大盜賊,所以這種事情早就是很熟練拿手的。

可是,地獄跟極樂世界之間相距何止幾萬里,儘管焦急也不容易爬到上面。爬了一陣子後,到頭來犍陀多已疲憊不堪,連再一次伸手往上抓住攀上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已經沒有辦法了,想先休息一下再說,就吊掛在半途,一邊俯看遙遠的眼底下的情況。

這樣,因為拼命爬上來所以也有了功效,剛才自己所在的血池,不知不覺中,現在已藏匿在遙遠的黑暗中。而且那朦朧發光的恐怖的針山,也早已在腳底下了。就這樣爬上去的話,要從地獄脫逃出來,也許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犍陀多兩手纏握住蜘蛛絲,用來到此地後好幾年沒有發出的聲音笑說:「嘿!不錯、不錯」。但是,無意中注意到,在蜘蛛絲的下面,不是有無數的罪人,跟隨在自己爬上來的後面,好像螞蟻的行列一樣,也是一直往上爬上來嗎?犍陀多看到這個情形時,又恐慌又驚嚇,一會兒,只是像傻瓜一樣張開著嘴巴,光轉動著眼睛。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快要斷掉的這個細微的蜘蛛絲,怎麼可能撐得住那麼多人的重量呢。如果萬一從中間斷掉時,最要緊的是連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這裡,也得掉落回原來的地獄。這樣的話,不是很糟糕嗎?但是,正在這個時候,成千成百的罪人們,正在從漆黑的血池底成群結隊緩緩爬出,在微微發光的蜘蛛絲上排成一列拼命往上爬來。如果不現在就想辦法,蜘蛛絲一定會從中間斷成兩半掉落下去。

因此,犍陀多大聲叫嚷說「喂,罪人們這條絲是我的,你們究竟得到誰的允許爬上來的,下去,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沒有問題的蜘蛛絲,突然從犍陀多吊住的地方,噗一聲斷掉了。所以犍陀多也不行了啦。一瞬間,一下子,像陀螺一樣團團轉著,頭朝下,眼看著就朝著黑暗的深淵掉落下去了。只留下一段短短的極樂世界的蜘蛛絲,閃爍著細微的光,懸垂在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半天空中。

(三)

釋迦牟尼佛佇立在極樂世界的蓮花池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始末,但不久,等到犍陀多像石頭一樣沈入了血池底時,臉上微露悲傷,又開始他的散步了。因只想自己一個人從地獄脫逃的犍陀多的無慈悲的心,而遭受跟其心思相當的懲罰掉落回到原來的地獄,在釋迦牟尼佛的慧眼看來,想必是很悲傷但不值得憐憫的一件事吧。

然而,極樂世界蓮花池中的蓮葉,對於這一切,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那玉石般的白花,在釋迦牟尼佛的腳邊,搖擺著其花萼,自其當中的金色花蕊,還不斷飄散著無法形容的芳香。極樂世界想必已快到了晌午時分了吧。(日本大正七年 (1918) 四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