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2日 星期六

漢排、灣排 習作(1)

漢排、灣排、日俳 習作(一)(吳昭新)

-乾梅雨 水庫見底 臉愁憂


(空梅雨やダム底見えて顔曇る)

-汗浹背 隱隱約約 我屋見

(汗だくや見え隠れするわが棲家)

-雨不住 無家蚯蚓 路上走

(雨止まず宿無し蚯蚓道を往く)

-雨滂沱 蚯蚓爬在 瀝青路

(土砂降りや舗装道這ふ蚯蚓かな)

-水溝邊 兩個螢火 戲遊飛

(街の溝蛍火二つ戯れる)

-霧朦朧 萬物遺失 我亦無

(霧深く 万物失せて 我も無し)

-大年夜 唯有兩老 圍爐坐

(大晦日鍋をはさんで老い二人)

-年底近 往棄老山 靠一步

(数え日や姥捨て山へ又一歩)

2009年8月17日 星期一

恩仇的彼岸(下) 菊池 寬 原作 吳昭新 翻譯

恩仇的彼岸 (下) 
菊池 寬 原作 吳昭新 翻譯
   (四)
市九郎的健康因過度的疲勞,已傷得很嚴重,但是對於他,有比這個更可怕的敵人正在尋找他,想要結束他的生命。
為市九郎殺害慘死的中川三郎兵衛,因為是被家臣所殺害,以家庭管理不善的理由,被藩主廢家業,後人不能承襲中川家(就是中川家就此斷絕),那時才三歲的獨子實之助則交由親戚扶養。
當實之助到十三歲時,頭一次聽到父親是慘死的實情。尤其對方不是對等的武士而是自家的奴僕的實情時,少年的心更因怨恨的憤慨而燃燒,他立刻堅決以復仇為其第一義(佛教用語)。他即刻跑到柳生道場(德川將軍家的武術指導)入門學武,在十九歲時,獲得師父的免許皆傳(授真傳)時,立刻起程展開復仇之旅。親戚一同寄以如能得償夙願回鄉時,當關照家名再興(承襲中川家)之語送行,給予激勵。
實之助因為不習慣旅行,歷經了重重艱苦,遍歷諸國,專心尋找敵人市九郎的去處。對於從來沒有見過市九郎的實之助而言,那簡直是海底撈針,毫無自信的一件難事。在五畿內(京都附近五國)、東海、東山、山陰、山陽、北陸、南海各地,他在漂泊的旅途上過年、迎新年一直到二十七歲的年紀,持續了遍歷空虛的旅程。對於敵人的怨恨,雖因旅途的艱難,每每幾乎被消弭掉,但是想到慘死的父親的怨恨,及再興中川家的重任時,自然而然志氣奮起。
自從江戶出發,剛好是第九年的春天,在尋遍本土(日本本州)無果後,想試試找尋邊陲之地,他來到了福岡(九州島)城下。
從福岡城下轉移到中津城下的實之助,在二月的某一天,到宇佐八幡宮參拜,祈願能早日達成其夙願,參拜後他在寺院願內的茶館稍做休憩。就在那時候,偶然地,他聽到在旁的農夫模樣的男子,對在場的參拜客說:
「那出家人聽說原來是從江戶來的。因為要懺悔在年輕時殺過人,起了濟度眾人的大願,剛剛說的貫穿桶田,是這個出家人一個人的力量所做出來的啊」
 實之助聽到這話,感覺九年來從來沒有過的興趣。他急著問道:
「冒昧請教一下,那一位出家人有多大年紀?」
那男子好像覺得自己的談話,引起武士的注意是十分光榮的一件事吧,回答說:
「是這樣,我也沒有看過那出家人的臉龐,不過聽說是已快六十的樣子」
「個子是高或者矮呢?」,實之助接著又問了。
「那也不太確定,因為一直在深深的洞穴裡,不太清楚。」
「那麼,那個人的俗名呢?知不知道叫什麼?」
「那也完全不清楚,聽說出生的地方是越後(新潟縣)的柏崎(新潟縣中部的都市),年輕的時候來到江戶」農夫回說。
聽到這裡,實之助高興地雀躍起來,因為當他從江戶出發的時候,親戚中有一個人叮嚀過他,敵人出生於越後柏崎,有可能回到故鄉,所以越後之地應該要特別認真搜查。
實之助,心想這正是宇佐八幡宮的神意而勇氣百倍。他問了那老和尚的名字和要到山國溪的路徑後,雖然已過了下午兩點鐘了,雙腳使勁,趕向敵人所在的地方。當天約在晚上十點左右實之助來到桶田村。本來想即刻到洞穴,但想一想不能過於焦躁,那一夜就在桶田驛站熬過了焦慮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床,輕裝邁向桶田開鑿岩壁的地方。  當實之助到達洞穴入口的地方時,他問了在那兒搬運石頭碎片的石工:
「在這洞穴裡,聽說有一位出家人叫做了海的,沒有錯吧。」
「怎麼可能不在呢?了海大人等於是這洞穴的主人,哈哈哈」,石工露了無心的笑。
實之助想到達成夙願就在眼前,頓時高興得勇氣百倍,但是他又想到不得慌張。
「喔,出入口只有這裡嗎?」,實之助這樣問了,因為想到不能讓敵人逃掉。
「那當然啦,為了要打通到那邊的通口,了海大人備受塗炭之苦啊」,石工這樣回答。  實之助很高興,多年的宿敵已如甕中之鱉,就在自己的眼前。即使其手下有多少石工,要斬掉他們並沒有什麼困難,心情就振奮起來。
「有事拜託你。請代為傳言跟了海說,有一位人士有所請教,特地遠路來拜訪」:這麼說。
當石工進入洞穴之後,實之助準備好能隨時拔刀。他在心裡想像著,有生以來頭一次遭遇的敵人的相貌。既然是開鑿洞穴的領班,即使是超過五十歲,一定是一個銅筋鐵骨體壯如牛的漢子。尤其是聽說在年輕時對於武術也有一套,因此絕不可鬆懈怠慢,掉以輕心,這麼想著。  可是,不久,從洞裡出來一個像乞丐般的和尚,那不能說是出來,不如說簡直是像癩蛤蟆爬出來比較適當。你若要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個人的殘骸更恰當。一點點兒肉都沒有,瘦骨嶙峋,腳的關節以下有許多糜爛的傷口,簡直不能長久正視。因為披著破爛的法衣,可以知道是一個和尚,頭髮垂到滿是皺紋的額頭,老僧眨一眨變成灰色的眼睛,仰看著實之助說:
「因為老眼衰退,不能辨別是哪一位。」
實之助緊張到極點的心,當看到這老僧的那一剎哪,頓時完全萎縮了。他所期望的是,看到一個讓你從心底下憎恨的面目可憎的相貌。可是在他前面蹲坐著的是一個無法分別是人或屍骸的半死的老僧。實之助勉強激勵著開始失望的自己的心,對著和尚急問:
「你叫做了海嗎?」
「不錯,是了海,那你呢?」,老僧以疑惑的表情仰看實之助。「叫了海的,你即使如何裝扮成僧人,難道會忘記嗎?當你叫做市九郎的年輕時,記得殺害主人中川三郎兵衛後逃走的事吧!我就是三郎兵衛的獨子叫做實之助,覺悟吧!已經逃脫不了啦」,實之助的言辭雖然落落大方,但有著一點都不能讓步的嚴正。
但是,市九郎聽到了實之助的話,並沒有驚駭。
「是,是中川老爺的公子實之助嗎。將令尊殺害後出走的就是這個了海沒有錯」,市九郎不是用碰上找尋自己的敵人,不如說是以碰見舊主的遺孤的親切的聲音回答,實之助心想,絕不能被他的聲音所欺騙。實之助說:「為了找尋報復殺死主人逃逸的殘忍的你,流浪過了將近十年的艱難的歲月,既然在這裡給我碰上,要覺悟已沒有逃脫的可能,堂堂正正來比武吧!」
市九郎一點兒都沒有害怕。不能看到已經可預期完成的宏願而死是有些傷感,不過想到那也是自己所犯罪惡的報應,他心內就決定一死了結。
「實之助少爺,請你砍下來吧。大概已經聽說過了吧,這是了海為了贖罪想掘穿的洞門,花了十九年的歲月已經完成了十分之九。即使了海身亡,不幾年就能完成。被您親手殺死,灑血在這洞穴的入口成為人柱(為祈求神明完成築城・架橋・堤防工事,被埋在土中、水底當犧牲品之活人),已沒有什麼可以遺憾」,這麼說著眨了幾下已看不見的眼睛。
當實之助接觸到這半死的老僧時,感覺到對殺父之仇的敵人所懷有的憎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敵人為懺悔殺父之罪孽,粉身碎骨,苦腦了半生,並且自己一報名出來,就唯唯諾諾想要捨命。實之助想了,要取這樣一個半死的老僧的命是否就是復仇。但是除非把這個敵人殺死,就沒有結束多年的流浪回到江戶的理由,何況更不要想要回復家名。實之助不是因憎恨,而是因算計之心想要縮短這老僧的性命。可是,不懷有如火燒的憎恨之心,而因打算殺一個人,對於實之助是很難堪的一件事。他激勵著快要消失的憎恨之心,想要殺死不值得殺死的敵人。
就在這時,從洞裡跑出來的五、六個石工,看到市九郎的危急,挺身屁護著他,責難實之助說:「要把了海大人怎樣?」。他們的臉上顯然露出看情形不會放過對方的表情。
「有原故把那老僧當敵人尋找,今天偶然相遇,要完成夙願,如有人要阻擋,即使是不相干的人,也決不饒恕」,實之助凜然地說。
這期間,石工的人數增加了,過路的人也不少停下來圍住實之助,個個激昂憤慨,不讓他動市九郎一指。
「要報仇不報仇是俗世的事情,如你所看到,了海已經是染衣薙髮之身,而且是被這山國溪七鄉的人尊為持地菩薩再現的人」,其中有些人主張,實之助的報仇是不能達成的非分的願望。
但是,這樣被周圍的人阻擋時,實之助對於敵人的憤怒不覺又復活過來。做為一個武士的固執,不能就撒手走開。
「即使是僧侶之身,不能免除殺主人之罪。要阻擋報殺父之仇的人,一個都不能饒恕」,說著實之助就拔出刀來,圍住實之助的群眾也都個個擺起架勢來。就在這時,市九郎以沙啞之聲大聲說:
「各位,請住手。了海是有充分被報仇的理由。要把這洞穴貫穿,為的也只是贖罪。現在要被這樣一位孝子殺死而結束垂死的身子,是了海一生的願望,各位不必阻擋」
這麼說著,市九郎挺身想把坐著的身子移動到實之助的旁邊。周圍一向很清楚市九郎的堅強意志的人們,知道無法改變他的決心,以為市九郎的命就要在此要完結了,就在此刻石工的領班跨前一步來到實之助的面前說:
「武士先生,你大概也聽過了,這個貫穿的工程是了海大人一輩子的大願,將近二十年粉身碎骨的辛勞,即使是自己的罪孽,眼見誓願將完成而死去,應是很遺恨的事吧,我們一起求您,不說多久,只在這貫穿工程完成以前,把了海大人的生命,暫時寄存給我們吧,當一旦貫穿的時候,請即時把了海大人盡情處分吧」,他誠心誠意求情。群眾異口同聲說:
「有理,有理」,而一致表示贊成。
實之助被眾人這麼一說,不聽其求情,現在要在這裡報仇,反而會遭群眾阻礙以致失敗,不如待貫通竣工時,現在也自動願意接受報仇的市九郎,感於義理授首是必然的。即使不這樣算計考量,雖然是敵人,要讓這老僧的誓願完成,也絕不是不愉快的一件事。實之助把市九郎和群眾做同等的看待說:
「看在了海是僧侶的身分上,允許這個陳情。所約定的話可不要忘記呀!」。
「不必擔心。一分或一寸之洞也好,當這個貫穿工程通到那一端時,就在那兒,讓您殺了海吧,在那以前你就放心待在這附近吧」,石工的領班以溫和的語氣這麼說。
當這個紛擾圓滿解決時,市九郎因為不能走動,移動著雙膝慢慢進入洞穴中,看來好像很珍惜為了這個交涉浪費掉的時間。
實之助心中非常地憤慨,在重要的時刻闖入了意外的干擾以致沒有達成目的。他壓抑著無比的憤怒被石工引導進入木屋內。當剩下獨自一個人回想時,為明明敵人擺在眼前,卻不能報仇的自己的無能而覺得很遺憾。他不知不覺充滿忿恨,他已失去了要等待到貫穿的日子的對敵的緩和之心。他甚至下定今晚就偷偷進入洞中殺死市九郎就離開的決心,可是跟實之助在監視市九郎一樣,石工門也在監視實之助。
最初兩、三天,雖然不甘情願中無為而過,到了第五天晚上,因為是每天晚上的事情,石工們似乎也緩和了警戒心,近丑時的時候,大家都睡得七橫八豎。實之助決心今晚一定要實行,他一躍起床,把枕邊的大刀一提,悄悄地到了木屋外。
那是早春夜的月色皎潔的夜晚。山國溪的水在蒼白的月光下形成漩渦流著。但,實之助對於四周的景物連看都不看,躡手躡腳偷偷接近了洞口。被削取的石塊,到處散亂著,每走一步都會扎痛了腳底。
洞穴裡,因從洞口進來的月光,和在幾個地方所鑿開的窗口射進來的月光,只有幾個地方有微光而已,他用手摸著右方的岩壁,緩緩地往裡面走。
進入了離入口約200多公尺的地方,忽然他聽到了從洞底傳來的,有間隔的嘎嘎的響聲。起初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但每走一步那聲音就慢慢變大了,最後在洞穴裡夜晚的寂靜中迴響著。那顯然是向岩壁揮下鐵鎚的聲音無誤。實之助感覺到自己的胸膛被那悲壯的,有些略帶淒涼的聲音猛烈敲擊著。越進到裡面,像碎玉般尖銳的聲音,在洞穴內迴響,猛然襲擊實之助的聽覺。他隨著這個聲音爬著慢慢靠近,想著這個鎚子的聲音之主正是敵人了海無誤。悄悄準備隨時拔刀,屏息接近。這時忽然,他聽到鎚子的聲音中間彷彿細聲說話似的,又像呻吟似的了海在誦經文的聲音。
那沙啞的悲壯的聲音,像水澆下來似的沖向實之助。深夜人去草木皆眠中,只有端坐在黑暗中,揮動鐵鎚的了海的身影,在如墨的黑暗中,很清楚地映現在實之助的心眼上。那已不是一個人的心,是在喜怒哀樂的情感上,一個勁兒揮動著鐵鎚,勇猛精進的菩薩心。
實之助感覺到緊握大刀的柄的手,不知什麼時候鬆緩了。他腦裡忽然清醒過來。對於一個已獲得佛心,為眾生嘗粉身碎骨之苦的高德聖人,想一想趁深夜的黑暗,像強盜一樣,像野獸一樣,拔出瞋恚(憤怒)之劍在側的自己,他不覺感到強烈的戰慄流傳到全身。
搖動洞穴的強有力的鎚子的聲音,以及悲壯的誦念佛經的聲音,將實之助的心打得爛碎。他想只好乾脆等待竣工之日,依約履行之外已無他法。
實之助帶著滿懷深深的感激,朝著洞外的月光,爬到洞穴之外。
這一件事發生後不久,在貫穿工程的石工裡面,看到武士裝扮的實之助的身影。他想趁黑夜暗殺老僧後離開的可怕的念頭,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當他知道了海不逃也不藏匿的時候,他已想好意等待到了海實現其誓願之日再說。  可是,雖然是這樣,與其茫然等待,不如自己也參與大業,助其一臂之力,應該可以縮短復仇的時日,這樣覺悟的實之助,自己也跟石工為伍,揮動起敲打岩壁的鎚子。
敵人和敵人並肩揮動鎚子。實之助希望能早一天達成宿願,拼命揮動鎚子。了海則自從實之助出現後,想讓孝子能早一天完成其大願吧,他也振奮精進之勇,像狂人似的拼命敲打著岩壁。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一個月又來了,實之助之心,為了海的勇猛心所動,他自身為貫穿的大業,幾乎要忘記對仇敵的怨恨了。
石工們在為了回復白天的疲倦休息的半夜,敵人跟敵人並肩默默地揮動著鎚子。
那是從了海為了貫穿桶田打下了第一鎚的第二十一年,是實之助遇到了海,經過了一年六個月的延享三年(公元1746年)九月十日的晚上的事情。
這個晚上,跟平常一樣石工們也都已回到木屋休息,只有了海和實之助,不顧終日的疲勞拼命地在揮動鎚子。
那一天晚上快到午夜十二點,了海用力打下的鎚子宛如打朽木一樣,一點兒都沒有阻力地貫穿過去,因剩下的力量拿著鎚子的右掌碰到了岩壁,他禁不住「啊!」叫出一聲。就在那一剎那,在了海朦朧的老眼裡,真的,從被鎚子敲破的小洞裡,清清楚楚映出月光照耀的山國溪的景色。了海叫出:「哦!」,好像要震動全身的難以描繪的叫聲後,像發狂似的歡喜哭笑,搖動了整個洞穴。
「實之助少爺,看看吧,二十一年的大誓願,沒有想到今天晚上終於完成了」,這麼說著了海拉著實之助的手,讓他從小洞看看山國溪的流水。在那小洞的正下面看到的黑黑的土壤正是沿著溪岸的街道,這是錯不了的。敵人跟敵人在那兒手握著手,為歡喜淌淚哽咽。但,過了一會兒,了海把身子退後了一些說:
「請吧,實之助少爺,是約定的日子了,請動手殺我吧,能在法喜中往生,必定無疑能夠生在極樂淨土。請動手吧。如果到了明天,石工們會阻擋,趕快動手吧」,他沙啞的聲音響徹在洞穴裡黑夜的空氣中。但是,實之助只有坐在市九郎前面,一動都沒動,只是滿面淌著淚水哽咽而已。
眼見著從心底湧現出來的歡喜而哭的一個凋殘的老僧,怎麼能把他當做敵人給殺害。相較於要殺死敵人的心,實之助內心充滿著,對於這個人用他瘦弱的兩手,所完成的偉業的驚異和感激。他坐著移動靠近了海的身邊,再次握了老僧的手。兩人在那兒忘記了一切,淌著滿面感激的眼淚而哽咽著。
(2009.08.12, 華語翻譯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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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的彼岸 (中) 菊池 寬 原作 吳昭新 翻譯

恩仇的彼岸 (中)
菊池 寬 原作 吳昭新 翻譯  
 
(三)
二十多里的路,市九郎不分山野只是拼命地跑,約在第二天的中午過後不久,跑進了美濃國大垣村的淨願寺。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指向這個寺院。他在遁走的途中,偶然來到了這個寺院的前面時,他惑亂、懺悔的心,突然萌生出是否可依靠宗教的光明得救的念頭。
這個寺院是管理美濃一帶真言宗(日本佛教宗派之一)的僧錄(地方禪宗寺院的管理之職)。求救現往明遍大德衲上人表示懺悔之誠意,上人究竟沒有放棄這個萬惡不赦的大罪人,阻止了市九郎想要向有關當局自首的意念說:「做了重重惡業的你,要由當局殺頭示眾,接受現世的回報也是一法,但是這樣就要未來永恆接受焦熱地獄的苦難,那就不如皈依佛教,為濟度眾生,捨棄生命救眾人,同時拯救自身也是要緊」,這樣教化了他。
市九郎聽從上人的話,更讓懺悔之火燋爛了心,當場就決定出家之意。他藉上人之助出家做僧侶,法號叫做「了海」,一意認真辛苦佛道的修行,因道心勇猛,只有半年不到的修行,佛道之修行比冰霜還要皎潔,早上專心修三密的行法,傍晚不離祕密念佛的安座,二行彬彬,豁然智度之心萌出,終成為眾人佩服的善知識。他自覺道心已定,絕不會動搖,獲得善師的允准,發起了救濟眾人的宏願,到諸國行雲流水,行腳僧之旅。
出了美濃之國,首先向京洛之地走去。他覺得自己殺了一些人,即使是外貌變成了僧侶,還想要活下去卻是心中的一樁苦差事。想為眾人粉身碎骨,如能償還自己罪孽的萬分之一也好。尤其想到自己在木曾山中為難了行人旅客,覺得對路上的旅客有永遠償不完的心理負擔。
當坐著或躺下,沒有不為別人著想的時候。在路上看到有困難的路人時,他就拉他們的手,推他們的腰,幫助他們的行程,有時也背負為病所苦的老幼,走數里遠的路程還不以為遠的事。當遠離大街道的村道的橋,有破壞的情形時,他就自己搬運砂石來給修補,看到道路破壞時,就自己搬沙土來給修補,如此從畿內(日本京都附近之國,山城・大和・河内・和泉・摂津等五国)到中國地方(日本本州西部、岡山・広島・山口・島根・鳥取等五県)一直煞費苦心,心想積善根,可是想到自己一次次所做的罪惡比天還要高,所積善根比地還要低的時候,他才倍感半生所做的惡業之深。市九郎知道了他那些小的善根無法補償自己的罪惡時,心裡充滿悲傷和無望。
當在旅次中醒過來,想到自己做這些微小的償還在貪生時,覺得自己是真沒有用的傢伙,真地想過以自殺來做了斷。當每一次有這樣的念頭時,就祈禱能激起大無畏的勇氣,做出救濟眾人的大事的機緣。
是享保九年(公元1724年,日本德川幕府第8代將軍德川吉宗執政時代)的秋天的事。他從赤間關到小倉,拜過豐前之國宇左八幡宮(
大分縣宇佐市的神社,據稱是全國四萬四千個?八幡神社之總社)後,從山國溪逆流而上,想參拜耆闍崛山羅漢寺,從四日市向南,走過茫茫赤土的野草地,一直沿著山國溪的溪谷走。
筑紫的秋天,每過一個驛站越加深,在雜木的森林裡櫨樹紅爛,田野中稻穀遍地金黃,在農家的屋簷下,附近出名的柿子連連不斷像深紅的珠子。
那是進入八月後不久的事情。他右邊看著因秋天晨光而閃亮的山國溪清冽的流水,從三口越過佛阪的山路,將近中午時分抵達了桶田之驛站。是一所淒涼的驛站,吃了午餐後再沿著山國溪向南走。出了桶田驛站,路又沿著山國溪,順著火山岩的河岸一直走去。
市九郎在不好走的石頭路上靠著拐杖一步步走的時候,忽然在路旁看到,大概是附近的農夫吧,有四、五個人正在吵罵。當市九郎走近時,其中的一人眼尖看到了市九郎就說:
「哦,來得正好。是個慘死的可憐人。剛好路過也是緣分,請為死者做個祈禱吧」。  聽到是慘死時,想著是否就是為強盜所殺的旅人屍體。市九郎想起過去自己所作的惡業,為此一下子湧起悔恨之心,忽然兩腳都殭住了。
「看起來是溺水的死屍,但是有些皮肉破裂的地方,是怎麼一回事呢?」市九郎這樣吞吞吐吐地問了。
其中的一個人說:「出家人看來是旅人所以不知道,順著這個溪上去約半町(距離單位,一町 ﹦109公尺)的地方有一處叫做鎖渡的險要。是山國溪谷最危險的難關,是南北往來的人馬全都會面臨的艱危的地方,這個男子是住在這條溪上流柿阪鄉的馬夫,今天早上在過鎖渡的半路上馬匹突然發狂,從五丈高的地方栽落下去,就是你所看到的慘死的樣子。」
「說到鎖渡,是常常聽說的險要,這樣的慘事是時常的嗎?」市九郎看著死屍難過地問道。
「一年總有三、四人,多的時候會有十多人遇上沒想到的倒楣,是無比的險要,即使風吹雨打致使棧橋朽了斷了,也很難修理」,一邊回答,農夫們已開始處理死屍。
市九郎給這不幸的罹難者念了一會兒經之後,快步趕向鎖渡。要到那兒剩下不到100公尺路。一看,溪的左邊有一座粗獷聳立的山,在臨近山國溪的地方削成近十丈的絕壁,顯露出多處灰白色凹凸不平的山腹。山國溪的水流,像被絕壁所吸附靠近,沖洗絕壁的底部,形成深綠色的漩渦。他想,村民們所說的鎖渡應該是這裡吧。路在絕壁處就斷了,而在絕壁的半腰有用鎖鏈連在一起的松、杉等樹的圓木棧道搖搖欲墮地連著。當俯瞰五丈多下面的水流,仰頭看到十丈多的絕壁,從頭上壓下來的時候,即使不是軟弱的婦女,沒有不魂飛魄散的道理。
當市九郎緊抓著岩壁,踩緊顫抖的腳,好不容易才過完那絕壁,回頭一望的那一剎那,突然市九郎的心上勃然萌生大誓願。
他積存的贖罪作為太微不足道了,因此他一直祈願能碰上試煉自己精進勇猛之氣的艱難事業。當現在目睹行人遇到艱難,一年奪走將近十人生命的險要時,他心內勃然萌生捨命除去這險要的念頭,也是不無道理的。是想把300多公尺長的絕壁掘通,這一誓願浮現在他心內。
市九郎想,自己所追求的東西好不容易才在這裡尋到。想到一年能救十人,十年就一百人,經過了百年、千年就能救千萬人的生命,這麼一決心,他就馬上著手行動。
從那一天開始,住在羅漢寺的睡房,沿著山國溪的各村莊勸化,徵求開鑿隧道大業的捐款。可是,沒有人願意聽信這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僧人的話。
「想要把超過三百多公尺的大磐石打穿的狂人啊,哈哈哈」,這樣嘲笑的人還好,其中也有,「是一個大騙子啊,拿針管窺天的說法做幌子,想搜刮錢財的大騙子」,用這樣做法對市九郎的勸說,加以迫害的人。市九郎足足有十天的時間,努力做勸進但終歸徒勞,當他知道沒有人聽得進去的時候,他憤然決心,要獨力完成這大工程。
他拿到了石工所用的鎚子和鑿子,毅然站在這大絕壁的一端,那簡直是一幅誇張的諷刺畫。雖然說是脆弱的火山岩,儼然聳立在溪旁蜿蜒的大絕壁,市九郎竟想以一個人的力量打穿。
「終於瘋狂了!」這樣,行人指著市九郎嘲笑。
但是,市九郎並沒有屈服。在山國溪的清流沐浴,向觀世音菩薩祈求,以渾身的力量打下了第一鎚。隨著,只有兩、三片碎片飛散。但是,再次使力打下第二鎚,也只有兩、三片小塊,從巨大、無限大的大塊分離開來。第三、第四、第五,這樣市九郎拼命地一鎚一鎚打下去。
覺得肚子餓的時候,就在附近的村莊托缽,肚子飽了就再向絕壁揮下了鎚子。當起懈怠之心,只誦真言以振起勇猛之心。一天、兩天、三天,市九郎的努力繼續沒有間斷。旅人每每通過旁邊時,送以嘲笑聲。但是市九郎的心不會為此而有些許緩慢。聽到嘲笑的聲時,他就更加使力於持鎚子的手。
不久,為了避雨露,在近絕壁的地方蓋了一木屋。早上打山國溪的溪水輝映星光的時分就起床,到黃昏時溪流的回音清澈傳遞到靜寂的天地,從無間斷。但是過路的人仍然沒有停止嘲笑之言辭。
說:「不知量力的狂人」,沒有將市九郎的努力放在眼裡。
市九郎一心一意揮著鎚子。只要揮動著鎚子,他的心就不再有任何雜念,殺過人的悔恨也沒有了。祈求生在極樂世界的意願也沒有了,有的只是晴朗的精進之心。他覺得出家以後每夜睡醒後苦惱他的對於自己惡業的記憶,一天比一天淡薄下去。他越來越鼓起勇猛之心,只顧專心地揮動鎚子。
新的一年來了。春天來了,夏天來了,很快過了一年。市九郎的努力沒有白費,大絕壁的一端,穿鑿了一個有一丈深的大洞穴。那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洞穴,明顯地,留住了市九郎強烈意志的最初的爪痕,但是附近村莊的人們又嘲笑了市九郎。
「看看吧!瘋狂的和尚鑿開了那麼多啊!掙扎了一年才那麼多……」,這樣嘲笑。但是,市九郎看到自己所開鑿的洞穴,高興得幾乎要流出眼淚。那即使是很淺,確是自己精進的力量表現出來的具體成績。市九郎,年又一年更振奮起來。夜晚在漆黑的黑暗中,白天坐在一樣是幽暗的洞穴中,只把右手瘋狂似的揮動著。對於市九郎,只有揮動右手是他的宗教生活的一切。
洞外太陽高照,明月高懸,下大雨,刮大風,但是洞穴中,只有不間斷的鎚子的聲音而已。
到了第二年的年底,村人的嘲笑還是沒有停下來,但是已不成聲了。只是看到了市九郎的身影時,彼此看著竊笑而已。可是,又過了一年,市九郎的鎚聲跟山國溪的水聲一樣,仍然不斷地響著。村裡的人們不再講什麼了。他們嗤笑的表情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驚異。市九郎因沒有梳頭,頭髮不覺已長得覆蓋到雙肩,因沒有洗澡,滿身是污垢,簡直不像一個人。但是,他在自己所開鑿的洞穴中,像一隻野獸般蠢動著,瘋狂似的不斷地揮動著那鎚子。
村人的驚異,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同情。市九郎想偷閒出去托缽的時候,在洞穴的出口,常常看到沒有預期的一碗齋飯。因為這樣,市九郎更能節省出外托缽的時間,來面向絕壁。
到了第四年的年底,市九郎所開鑿的洞穴已有五丈深,但比起超過三百多公尺的絕壁時,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村人們雖然驚嘆市九郎的熱心,但是至今還是沒有一個人,要跟他合力做這明顯是白費工的工作。市九郎還是只能單獨一個人,持續他的努力。但是,對於穿鑿的工作已經開竅的市九郎,除了揮動那鎚子以外,什麼念頭都沒有了。他一個人一心一意地進行開鑿。洞外,春去秋來,四季物換星移,洞中,只有鎚子不斷的響聲。
「是一個可憐的和尚,大概是瘋狂了吧,要把那大磐石鑿開,不知道鑿開不到十分之一,自己的生命就沒了」,這樣,行人開始替市九郎悲歎,必然會落空的努力。可是,過了一年、兩年,剛好是第九年的年終,已經開鑿了從洞口算起有約40公尺深。
桶田鄉的居民此刻才注意到,市九郎事業的可行性。一個瘦小的乞丐和尚,用九年的時間能夠開鑿成這樣,如果增加人數,加以歲月要穿過這大絕壁並不是不可思議的想法,在村民的心上漸漸產生了信心。九年前大夥兒排斥市九郎的勸進的沿著山國溪的七鄉的村民,這一次倒是自動加入開鑿的捐款。為了幫助市九郎的事業,雇用了數名石工,市九郎已不是孤獨的人了。向石壁打下的鎚聲勇猛又熱鬧,從洞穴中一聲聲傳出來。
但是,到了第二年村民們再測量工程的進度時,發現還不到絕壁的四分之一深時,村民們再次發出失望疑惑的聲音。
「即使增加人數,也是很不容易成功的工程,到底還是給了海和尚騙了,花了不必要的費用。」,這樣他們對於遲遲沒有進展的工程,不知不覺產生了厭倦。市九郎又不得不變成孤獨一個人了。他發覺在自己旁邊揮動鎚子的人一個個減少,最後連一個人都沒有了。但他絕不去追離去的人,默默地,自己一個人繼續揮動他的鎚子。
村人的注意已完全離開了市九郎。尤其洞穴開得越深,在洞穴的深處揮動鎚子的市九郎的身影,越遠離了行人的視界。人們遙望在黑暗的洞穴深處,疑惑地說:「了海還在做嗎?」,最後連這樣的關心也漸漸消退了,市九郎的存在簡直要從村民們的腦海中消失了。但,如市九郎的存在對於村人不發生關係一樣,村人的存在對於市九郎也是如此,對於他而言,只有眼前大岩壁的存在而已。
可是,自市九郎端坐在洞穴中已過了足足十年以上,他一直坐在暗濕的冰冷石頭上,因此臉色蒼白,雙目塌陷,瘦骨嶙峋,簡直是不像活在這世上的人。但是,在市九郎的心裡,不退縮的勇猛心一直燃燒著,除了開穿前進之一念之外,什麼都沒有。一分、一寸,岩壁被削取時,他發出了歡喜之叫聲。
市九郎被單獨一個人留下來後又經過了三年,這時,村人的注意再一次回到市九郎的身上。他們只為好奇心測量洞穴的深度時,全長65間(117公尺),在面向溪的岩壁也開了一個採光的窗,很清楚的是,已經,這大岩壁的三分之一,主要是市九郎一個人的瘦臂所開鑿完成。
他們再次睜開了驚異的眼睛,他們為過去他們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眾人對市九郎的尊崇之心,再次在他們的心中復活。不久,捐獻請來的,將近十人的石工的鎚擊聲,再次跟市九郎的鎚聲和諧在一起。又過了一年,當一年的日子經過時,村民們又不知不覺中,對於希望渺茫的花費開始懊悔。  因捐獻參與的工人,在不覺中,一個個減少了,最後只有市九郎的鎚聲響徹在洞穴裡的黑暗。不論旁邊有沒有人,並沒有讓市九郎揮動鎚子的力量,有所不同。他像一具機械,以渾身的力量舉起鎚子,再以渾身的力量打下去。他連自身的事情都忘了,殺死主人的事、幹強盜的事、殺人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漸漸地從他的記憶裡消失。又經過了一年、兩年。至誠所至之處,他瘦弱的腕臂,堅強不屈如鐵。剛好是第十八年的年終,他不知不覺中,已經穿鑿岩壁之二分之一了。村人們看到這可怕的奇蹟,已經一點兒都不再懷疑市九郎的工作了。他們深以前兩次的懈怠為恥,七鄉的人們竭誠合力,開始一起援助市九郎。那一年中津藩(諸侯之一)的區長巡視到此,對市九郎讚賞有加。從鄰近的村莊招集了近三十人的石工,工程就如焚燒枯葉般的快速展開。
人們對老邁殘弱,不忍卒睹的市九郎說:「到此,就請你統領石工們,不必你再親自揮動鎚子吧」,對市九郎這樣勸告,但市九郎堅決不答應,他好像是在想,如要倒下去的話也要握著鎚子。他好像不知旁邊有三十個石工在工作,忘寢廢食,捨命盡力,跟先前一點都沒有絲毫改變。
大家勸市九郎休息也不無道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繼續坐在日光照不到的岩壁深處,他的兩腳為了長期端坐而傷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不能屈伸了。他只為了一點點步行,都需要依靠拐杖,並且因為長期在黑暗中不見日光,又因不斷飛散到身邊的碎石片傷到眼睛吧,他的兩眼已朦朧失去光彩,甚至連四周的障礙都無法辨識了。 
雖然是絕不退卻的市九郎,也有哀痛逼近的老衰的心情。縱使沒有對身體生命的執著,只是深怕中途而倒,造成無可彌補的悔恨。
「再兩年的忍耐」,他為了想忘卻自身的衰老,在心裡這麼吶喊著,而拼命揮動鎚子。
以不可侵犯的大自然的威嚴,擋在市九郎前面的岩壁,已被一個衰殘的老乞丐和尚的手臂所鑿穿,穿過其山腰的洞穴,宛如有生命似的,一路將要貫穿其核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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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仇的彼岸 (上)菊池 寬 原作 吳昭新 翻譯

恩仇的彼岸 (上)

菊池 寬 原作; 吳 昭新 華語譯

(一)

市九郎沒有把主人砍過來的大刀接得好,在左邊臉頰,一直到下顎邊,雖然是輕傷,卻挨了一刀。自己的罪 ─ 即使是對方挑逗的,跟主人的寵妾有了不正當的戀情,意識到自己的致命之罪的市九郎,對主人高舉的大刀,認為是必定來的懲罰,即使盡力避開其刀尖,但絲毫無反抗的意思。因此,儘量主人大聲責罵不義而砍過來時,只把身邊的燭臺當作及時的武器來避開主人的銳利的刀尖。
即使是快五十歲了,對筋骨還是堅實的主人不斷地砍下來的大刀不得做反擊的悲哀,致使他不自覺地漏接了一刀,而在左頰上挨了第一刀,但是,一旦看到了血,市九郎的心立刻就變了。他能分辨是非的心胸,像挨了鬥牛者一槍的公牛似的變狂暴了。想到橫豎要死,已經沒有了社會,也沒有了主僕之分。將一直以為是主人的對方,看成只不過是正在威脅自己生命的一隻動物,── 況且只是一隻兇惡的動物,他奮然轉變為攻擊的姿勢。
他叫了一聲「哦」,就把拿在手裡的燭台,朝向對方的臉丟過去。看市九郎只做為防禦的防衛,有些不把他看在眼裡的主人三郎兵衛,漏接了突然丟過來的燭台,而蠟盤的一角重重地傷了他的右眼。市九郎在對方稍微蹣跚的空隙,拔出短刀就撲向對方。「這個傢伙,要反抗嗎!」三郎兵衛狂怒了。市九郎沒有出聲,見機出擊。主人的三尺的大刀和市九郎的短刀激烈地接觸了兩、三次。
主僕兩人拼命過招了十多招時,有幾次主人的大刀的刀尖劃過了低矮的天花板,差一點失去了操刀的自由。市九郎就抓住了機會攻擊。主人警覺到吃虧,想出去戶外比較有自由發揮的空間而後退了兩、三步來到外面走廊。這時市九郎,更想乘機攻擊,主人生氣了「欸」一聲砍下去,可是因為太生氣了,這一刀不幸砍入了走廊和房間之間的門楣上達兩、三寸深。
「糟糕」,當三郎兵衛想拔出大刀時,市九郎向前一步,在主人的腰際狠狠地掃過一刀。
對方倒了下去的一瞬間,市九郎也清醒過來。一直興奮而朦朧的意識,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他馬上發覺自己已犯了殺死主人的滔天大罪,就因後悔和恐怖而癱瘓在地上。
夜已過初更。正房和僕人房相隔有一段距離,因此主僕兩人的恐怖的格鬥,除了住在正房的女僕外,好像還沒有人知道。那些女僕們被這激烈的格鬥嚇壞了,都躲在一個房間,只有在那裡不住地顫抖著。
市九郎掉入深沈的悔恨。雖然是一個放蕩無賴的年輕武士,倒沒有做過可稱為壞事的惡行。何況根本就沒有想到竟然會做出擺在八逆(八大罪)之首位的殺害主人重罪。他緊握著血淋淋的短刀。當因跟主人的愛妾通慇懃,而為此正要接受懲罰時,反而殺死了主人,怎麼想對他都不會有好處。他不理睬還在抽動的主人的屍體,默默地堅定要自殺的決心。就在那時,從隔壁房間,傳出似乎從重大的壓迫逃出來的聲音。
「真的!真擔心不知道會怎樣。一直屏息躲在屏風後面偷看著,想著當你被剖成兩半後,接著可能是我。不過巧得很,既然如此,一刻都不能再猶豫了,把所有的錢財搜刮起來逃亡吧。好像男僕們都還沒有發覺,要逃就趁現在。奶媽和女傭他們好像在廚房那邊發抖,我去教他們不要慌張驚惶。快!你去把所有的錢財都搜出來」,說話的聲音確實有些顫抖,可是,似乎將那顫抖,以女性的倔強的固執抑制著,勉強裝出無所謂的模樣。
市九郎 ─ 這時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特有動機的市九郎,一聽到女子的聲音,好像突然甦醒過來的模樣,又生動起來了。他,與其說是以自己的意志動起來,毋寧說是好像依靠女子的意志在動作的傀儡似的站立起來,把手伸向放在屋子裡的桐木矮櫃。然後,在白皙的桐木紋理上邊留下血腥的手印,邊開始在抽屜裡到處搜尋。可是,在女子 ─ 主人的愛妾的阿弓回來之前,市九郎只找到一個二朱銀(貨幣,8枚等於金幣1両)的五兩包(放五兩金幣的錢包) 而已。當阿弓從廚房轉回來,一看到那錢包就說:「那些小錢有什麼用」,就自個兒亂翻抽屜裡面。最後連鎧甲櫃裡面都找過了,但連一個小判(一兩金幣)都沒有找出來。只好將看來值錢的衣服類、印籠(藥袋)很快地用大包巾包裹起來。
這樣,這一對姦夫姦婦,從旗本(日本江戶時代能謁見將軍的幕府高級武士)中川三郎兵衛在淺草田原町的住宅出來時,正是安永三年(公元1774年)的初秋。留下當時三歲的三郎兵衛的獨子實之助,不知道父親的慘死,安詳地睡在奶媽的懷抱裡。

(二)

市九郎和阿弓自從江戶(東京)逃跑後特地避開東海道(江戸時代之五街道之一。從江戸沿太平洋岸至京都的道路)躲避眾人耳目,從東山道(日本的中部、関東、東北的山地)朝向上方(京都)走。市九郎因殺主之罪,一直受良心的苛責。可是茶室的女傭出身的不要臉的阿弓,當市九郎稍微有沈悶之表情時就說:「既然成了殺人犯,再怎麼想不開都沒有用了。泰然自若在社會上愉快地過活才聰明啊」這樣早晚不時地對市九郎的心情予以鞭策。可是從信州(信濃,長野縣)到達藪原之驛站時,兩個人的路費已剩下不到一百錢了。當兩人變窮時就不得不做壞事了。最初這樣男女的組合以做仙人跳為業是最容易不過的。這樣在從信州到尾州(愛知縣西部)的各驛站,在來往的商人百姓中奪取他們的路費。起初因女人的強力教唆,偶然開始做壞事的市九郎,漸漸開始嚐到做壞事的興趣。對於浪人(無主武士)裝扮的市九郎,被害的商人和百姓雖然被奪取了金錢,倒是還相當地順從。  做壞事漸漸上道的市九郎,從仙人跳開始到更簡單的、不麻煩的勒索,最後連殺人強盜都當做正當的工作。
他自然而然地在從信濃到木曾(長野縣木曾川上游)的鳥居峠(峠:山路的最高處。古時常有茶店供旅人休息)定居下來。白天開茶店,晚上則以強盜為業。
他對這樣的生活已經變成一點都毫不躊躇,也不會感到有絲毫不安。專找看起來帶有巨款的旅客做目標下手,殺害了之後巧妙地處理屍體。一年做三、四次這樣的罪惡勾當,他就能夠輕鬆支撐一年的生活。
那是從他自江戶出走之後第三年的春天,因參勤交代(德川幕府令諸侯定期住在江戶的制度,一年在江戶,一年在本國)的北國大名(北方的諸侯)的行列連續通過兩次,木曾街道的旅店,呈現近來少有的熱鬧。尤其最近以信州開始從越後、越中來的要到伊勢神宮(在三重縣。神宮是祭祀日本皇室的祖神天照大神的內宮和祭祀產業的守護神豐受大神的外宮的總稱。)參拜的旅客絡繹於街道上。其中有很多旅客到京都後再到大阪延伸其遊山之旅。市九郎正想著把他們其中兩三個人弄倒後獲得那一年的生活費。
是在木曾街道,夾在杉樹、檜木開花的山櫻開始落花的黃昏時的事情。市九郎的店裡來了男女二人為伴的旅客,顯然是一對夫妻。男的看來已過三十歲,女的差不多是二十三、四歲的模樣。似乎是沒有帶僕人,出來做輕鬆旅遊的信州的富農的年輕夫妻的模樣。
市九郎看到他們倆的穿著,就打算是否要把這兩個人做為今年的犧牲者。
「要到藪原的驛站,應該不會太遠了吧?」這麼說著,男的在市九郎的店前面,想把草鞋的繩帶重新紮好。在市九郎正想回答之前,阿弓從廚房邊走邊回答說:「沒錯,再過這個山路頂下去不到一半路程就到了。請慢慢休息後再出發吧」。市九郎聽到阿弓的話就知道阿弓正在暗示他,已經想好的可怕的計畫。
到藪原驛站還有兩里以上的路程,卻把它說成很輕鬆的樣子,讓旅客鬆懈警覺,趁他們的旅程進入夜晚時,超捷徑在驛站的入口襲擊,這是市九郎慣用的手段。那男子聽到阿弓的話就說:
「這樣,來一杯茶吧」,這樣說。這就掉進了他們的第一個陷阱。女的邊解開斗笠的帶子,靠近丈夫的旁邊坐下來。
他們在這裡大約待了一小時,回復了爬過山路頂端的疲倦以後,付了錢,朝著已籠罩紫色暮色的小木曾的河谷走下鳥居山山路的頂端。
當兩人的身影不見時,阿弓立刻做了手勢。市九郎宛如追逐獵物的獵人,把短刀插在腰邊,拼命在兩人的後面急追。由大街道右折,轉入小道沿著木曾川河流,穿梭險峻的捷徑急速趕下去。
當市九郎到達藪原的有並排樹的路道時,春天的長日已經完全暗下來,十日的上弦月將要從木曾山的那邊升上來,木曾的山峰漂浮在稍白的月光中。
市九郎將身子隱藏在一叢丸葉柳之下,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對夫婦的到來。他在心底下,不能不想到,要把在幸福中旅行的男女的生命,以不正當的手段奪取是何等的大罪惡。但是要把已著手開始做的事情在中途停下來,因阿弓的關係,不能光依照他的心意來做。他不願意讓這一對夫婦流血,想著能儘量使對方二話不說,就聽從自己的威脅就範,如果他們能把路費和衣服全都交出來就絕對不殺害他們。
當他的決心好不容易才定下來時,看到了從街道的那一邊,快步走近過來的男女。 兩人,因為從山路頂上的道路比想像的要遠的緣故吧,看來很疲倦的模樣,互相幫助,連話都不說一直趕過來。
當兩人走近丸葉柳的樹叢時,市九郎突然擋住在路中央,然後向他們拋出,以往好幾次說慣了的恐嚇的話。這時那男子好像是想要拼命了,把腰邊的小刀抽出來,把妻子庇護在身後,擺起姿勢來。市九郎意外地遭到了些微拒抗,但他提高嗓門喊叫說:「不,旅行的人,不要反抗白白丟了生命,我不想要你們的命,把錢財和衣服拿出來就走路!」。一直盯住他的臉,對方突然說:「呃!不是剛才山頂茶店的主人嗎?」,就捨命地衝過來。市九郎心想已無退路,既然自己的臉已經被記住了,想到為了自己的安全,已不能讓這對男女活著。
將對方拼命砍過來的刀巧妙地躲開,朝向對方的脖子猛砍了一刀。一看夥伴的女子,像失神般,蹲在路旁渾身顫抖著。市九郎不忍心殺死女的,但是他又想到了,不能以自己生命的危險來交換。 想趁殺死男子之後,殺氣正旺盛時下手,高舉大刀走近女的身邊。女的兩手合掌求饒。市九郎他被那眼睛注視時,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但他還是想不殺不行。這時市九郎的貪慾之心又想到,砍死這女子後,把女子穿的衣裳弄糟了就不值得。這麼一想,他就解下帶在腰邊的手巾,絞在女子的脖子上。
當市九郎殺死了這兩人之後,突然襲來一陣子殺人的恐怖感。連片刻都忍受不了,他立刻剝取兩人的胴卷(旅行時裝錢財的腰帶)和衣服,慌慌張張,急速拼命逃離那裡。雖然至今他已殺死十來個人,但是那些不是半白的老人、商人就是那一類的人們,從來沒有親自殺死過年輕的夫妻檔。
他帶著被良知深深苛責的心回到了家。跨進了家門後,就立刻把男女的衣服和金錢像骯髒的東西似的丟給阿弓。阿弓大大方方地檢點了錢財。錢財比想像的少,只有二十多兩而已。
阿弓拿起了女子的衣服說:「哦,是黃八丈(黃色底上有褐色格子、花紋的絲織布)的衣裳和紋縮緬(有花紋的泡泡紗)的襦袢(和服的內衣),但是這女的頭上的東西呢?怎麼了?」她回頭看了市九郎,用責備的口氣問。
「頭上的東西…」市九郎回答了一半。
「是啊!是頭上的東西。既然穿的是黃八丈和紋縮緬的衣裳,頭上戴的東西不可能是假的梳子和笄吧?剛才那女的拿下斗笠時,我已經悄悄地注意到了,是一對玳瑁,不會錯的」,阿弓以高傲的口氣說。連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殺的女子頭上飾物的市九郎,根本無法回答。
「你!難道是忘記摘下來了嗎?如果是玳瑁製的,一定值七、八兩喔。也不是剛出道的小偷,殺人為的是什麼?穿著那麼好的女子,殺了還沒有注意到頭上戴的東西,你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小偷了。怎會是這樣驚惶失措的小偷呢。說來看看!」,這樣阿弓高傲地對市九郎吵起來了。
因殺死兩個年輕男女的悔恨,難過至極的市九郎,女人的言辭深深地傷了他。他一點都不悔恨,做為一個盜賊忘記摘取頭上的飾物的失策或無能。自己因為想到殺死兩個人是壞事一件,所以要殺死時心情也不安,更完全忘記那女子頭上戴有值十兩以上的裝飾。市九郎現在也不會懊悔忘記這一件事的事實。雖然淪落強盜,為了利慾做了殺人的勾當,想到沒有像餓鬼一般,連對方的骨頭都要啃噬淨盡,市九郎自己還覺得稍稍心安。反過來,阿弓則跟自己同是女性的人慘遭殺害,看著連身上所穿的內衣,都被當做對殺戮者的貢物攤開在自己的眼前,竟還不知滿足的貪慾,甚至還會想到連十惡不赦的市九郎的眼睛都遺漏的頭上裝飾,想到這裡,市九郎對阿弓感到無法忍受的可憐無恥。
阿弓則一點都還未察覺,市九郎的心裡已起了這樣的激變,
「好吧!你!替我跑一趟。好不容易到手的東西,不必客氣吧」這麼說著,好像相信自己的說法很有道理,顯出自己完全勝利的表情。
但市九郎卻默然,一點都沒有回應。
「奇怪!說了你的不是,看來好像生氣了。真的,你不想去嗎?將近十兩的賺頭,想把它白白丟棄嗎?」,這樣好幾次,阿弓逼迫市九郎。
以往,對於阿弓的交代一向都是唯唯諾諾的市九郎,但是,此刻市九郎的心情正在激烈的動盪並陷入深思中,連阿弓的話也沒有聽見。
「怎麼說都不去吧。這麼著,我自己去跑一趟。是在什麼地方?還是老地方嗎?」,阿弓這麼說。
對於阿弓已經開始產生厭惡感的市九郎,反而高興,阿弓即使是片刻也好,能從自己的旁邊消失。
「何必再說,跟以往一樣,到藪原驛站前面的松樹林道呀」,市九郎不屑地說。
「好吧,我去跑一趟。還好有月亮,外面還算明亮…。真是,笨到這樣,不會吧。」這麼說著,阿弓拉上下襬,穿上草鞋就跑出去了。
市九郎看著阿弓的背影,覺得很可憐,心裡也很難過。看到為了要剝下死人的頭飾,睜大充滿著血絲的眼睛跑出去的女人的模樣,因為市九郎對那女人,曾經有過愛情,更覺得不得不從心底感覺到其無恥可憐。
況且自己在做壞事時,即使是很殘酷地在殺人、偷錢財時,因為自己在做這一事實常常成為不可思議的正當理由,很少感覺到做這種事的可憐無恥,但是一旦在旁邊,靜觀一個人做壞事時,那恐怖、可憐無恥,不可能不清清楚楚、徹徹底底映入市九郎的眼裡。
市九郎看到自己賭命得到的女人,竟然為了僅僅五兩或十兩的錢財,就丟棄了女性的一切優美柔情,像一隻撲向死屍的惡狼,思慕被殺死的女人的屍體跑去時,發覺片刻都不能再跟這一種女人生活在一起。這麼一想,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壞事一一浮現在腦裡,咬噬自己的心。
自己絞死的女人的眼睛、滿身血淋淋的做繭絲買賣的商人的呻吟的聲音、挨了一刀的老人的哀叫等等變成一團塊向市九郎襲擊過來。他一刻也好,想趕快從自己的過去逃離,更何況亟欲從自己的全部罪惡的萌芽的女人逃離。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把兩、三件衣服用大包巾包起來,把從剛才的男子盜取的胴卷當做暫時的路費放在懷中,也沒有做任何準備就跑出外頭。但是跑出約20公尺時,忽然想到自己所拿的金錢、衣服全部都是盜取的東西,就反彈似的跑回來,將衣服和金錢都狠狠地摔在自家的門檻上。為了避免跟阿弓相遇,選擇沒有路的地方沿著木曾川拼命地跑。並沒有什麼目的地,一心一意,只是想從自己的罪惡的巢穴,多一寸一尺也好,逃離得遠遠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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