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6日 星期四

母語教學的亂象-鷸蚌相爭

母語教學的亂象-鷸蚌相爭

生為一個人無不深愛其故鄉、不愛其故鄉的母語者。很不幸的是只有生於台灣島上的人為例外,在故鄉美麗島生活卻不准學習、研究,也不可以講其母語竟長達五十年之久,還要到國外才有自由學習說故鄉的語言的機會。
近年來母語教育、學習有機會搬上檯面,又能自由教學以來,有很多愛故鄉的人士全力投入教育推展母語的行列,貢獻他們所能的一切。可惜的是,因為使用的母語音標各有其堅持或主張,或因錯誤認知有不少母語是有音無字的,或更有廢棄漢字的主張等,以致母語教育呈現一片混亂場面,教育部更不知所措,讓反對母語教育者暗中竊喜,趁機多方予以反面宣揚,成為母語教育推展的障礙,實在令人痛心。
我們教學母語的目的,在於盼望生於斯土美麗台灣島的人都會講、寫自己的母語(包含閩南系台灣話、客語、南島語,當然我們也認同台灣的新住民的後代也會講他們父母親、祖父母親的母語鄉音,如同台灣到美國的新住民的父母親要他們的小孩會說台灣的語言一樣,但是能繼續幾代則依大小環境的變遷而異),並能瞭解祖先辛苦的經營歷史與故鄉的美麗江山。
然而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子孫學不三不四的母語。雖然母語中有些字或詞有不同的發音,但是這只是鄉音之差異,而其他語言也多有相同情形,並不是台語特有的現象,絕不可變成反對母語教學的藉口。更有人不但不知反省而認真去學習校正自己不正確的母語發音,反而硬說是自然語言而在媒體上大肆宣揚。
固然語言是活的,不斷地在變,每天有新的語詞出現,但是大多是曇花一現,很少能留存成為固定的語詞,現在另有一般人因不知道正確的台語用字或用詞,而有使用華語用字或用詞以台音來發音,或以華音諧音隨便捏造毫無根據的字詞的錯誤情形。我們要把正確的台音及台語用字、用詞留傳給我們的後代。我們由衷盼望各位愛故鄉母語的人不要再拘泥於自己的主張,不要再自相詆毀,只朝向能講、寫母語,留存母語的共同目標攜手努力邁進。
為了達此目的,我們歡迎使用任何教學方法、音標,只要能先達成講、寫自己母語的目的就可,這也是我們這一代人應盡的責任。至於其他語言學上、語源學上的更深入的專業問題或主張應該留給學者做為學術研究的題材。
也許有很多人覺得學習台語很困難,其實在講台語的社會生活環境中要學好台語發音並不那麼困難,只要把標音符號學好,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也許大家會問,台語那麼多種標音符號中應該學哪一種標音符號較好。實際上台語的標音符號主要只有兩種系列,第一系列為基本上以羅馬字(就是 ABC)作為標音符號的,如教會羅馬字標音法 (在台灣已有一百四十年使用歷史,教會有關的人很多人都會使用),台灣語文學會擬定出來的叫做 TLPA 的標音法和中研院余伯泉提出的通用拼音,另一系列則是以大家最熟悉的華語(國語)注音符號為基礎延伸出來的台語(閩南系台灣話,簡稱台語)注音符號。
有關羅馬字標音法,現在有很多熱心人士在積極推動,所以應沒有什麼問題。只是羅馬標音主要有三種,互不相讓,甚至互爭教科書市場及推廣經費,這才是問題。至於台語注音符號則被誤認為是代表威權時代的產物而無辜或故意遭排斥,其實它已經有近六十年的歷史,是閩南人朱兆祥先生於一九四六年依據國民政府的國音注音符號延伸發展出來的,當時的國民政府將在大陸推行失敗的國語推行政策極力在台灣強制推行,因此認為台語注音符號有違背當時的國語政策的推行而把它壓制下來。朱先生也遠走新加坡,任教新加坡南洋大學,後來客逝異鄉。所以台語注音符號的命運是跟當時的台語是同樣的,一直到了改朝換代才重見天日,這一段故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注音符號是為漢字注音而設定的符號,是根據漢字的篆體楷寫的。1913年由教育部中國讀音統一會制定,起初叫做「注音字母」,於1918年由教育部發佈,共計39個字母,以後修正為現在的37個字母。1930年中華民國政府把注音字母改稱為「注音符號」,正式的稱呼是「國語注音符號第一式」, 1931年,教育部國語統一籌備委員會,為便於書寫跟編排字典、詞典,把ㄧㄨㄩ三個符號移到最後,另定「國語羅馬字」於1938年由國民政府大學院公佈,以資應用,此套羅馬字於1986年修訂成為現在的「注音符號第二式」。注音符號,國民政府在大陸時期一直推展不開來,直到1945年來台灣時才能強制台灣人民學習,台灣人民也曾一度成為所謂的國語模範省。
華音注音符號一共有三十七個,而台語注音符號則一共有四十六個,其中的二十七個符號是跟華音的注音符號所共用的。所以實際上為了要學習台語注音符號需要新學習的注音符號才十九個。而這十九個注音符號中有四個是華音聲符(子音)的濁音,另外四個是華音韻符(母音)的鼻音,還有五個是複合母音,所以學起來並不難,所以真正要新學的音標只有六個而已。實際上在台灣,七歲到七十五歲的人都學過華語注音符號,小學一年級就已學會華語注音符號,所以多學幾個台語注音符號並沒有什麼困難。
有關羅馬字音標和台語注音符號的教學工具,坊間已有很多書籍,在網路上也有些很好的網站。至於有關台語的字、辭典,近年來不論學習用的或學術研究用的,兩種標音法都有,用字也可以說沒有所謂的有音無字(應該說是音字脫節)的問題,只有各家爭論選用哪一個字的問題而已。
大家都各有其所喜好或環境,要學哪一種音標都沒有關係,你熟悉哪一種方法就用哪一種方法就好,只要能達到把台語語音正確地表達出來就好。這就好像華文電腦的輸入法雖然有很多種,只要能用你最熟悉、最習慣的輸入法就好,你要用哪一種都沒有關係。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來挽救瀕臨滅絕的母語,不管用哪一種標音符號都沒有關係,其實會一種標音符號的人要學其他種符號易如反掌,不需要一小時就可以學好,只是無心研習或故意排斥而已。
說到自己的母語,最近十年來鬧哄哄的台語閩南語拼音符號之爭更讓台灣人痛心不已。有教會羅馬字派(包括漢羅並用的漢羅派、更進一步想廢漢字變成全羅馬字的全羅派和連漢字本音都想廢棄的拉丁派)、TLPA(台灣語文學會的派系)和通用拼音派三派爭論不休。教羅派因其一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教會影響力、以及在政治上堅持維護台灣主體性的政治功勞,攻佔教育部屬下的國語推行委員會而佔上風,但到前年為止,五年來通用派卻攻佔華僑委員會在台灣北部和華僑界大力推展其拼音法,直到去年才敗陣下來。雙方幾年來用去了不少公家資源,自去年通用派自華僑委員會敗陣下來後,在政治掛帥的社會生態下教會派和TLPA派因彼此間之差異也較少,又攻佔國語推行委員會,雙方妥協後產生了兩派的混血兒教育部版羅馬字拼音法於2006年年底由教育部公佈。雖然如此,通用派也不甘就此示弱,挾其過去數年來累積下來的成果,準備反抗到底,究竟鹿死誰手還不知,台灣閩南語的拼音法還有一段淒慘的廝殺路要走是明顯的。
如前述,台灣閩南語的拼音法還有另一種由前述的國語注音符號延伸出來的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於1946年由教育部的國語推行委員會的前身台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公佈的「台灣方言注音符號」,只是不幸逢上積極推行國語來壓制台語的時期,就跟台語一樣被壓抑下來。雖然如此,此部「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初稱方言注音符號),在這期間也有被台語學者及一般人所使用,也有數部大部頭字、辭典出版,遠超過羅馬字派,然而在各派羅馬字派互鬥期間,因政治掛帥的驕傲吧,把一套本來已公佈的「台灣閩南語注音符號」視若無睹,從沒有被提出到檯面上。
若從學術上檢討,教羅派所指點之注音符號的缺點,其實也是所有拼音法的共同缺點,並且教育部也從來沒有廢棄這一套注音符號。暫且在此厚顏引用國立師範大學台灣文化及文學語言研究所教授兼所長、台灣語文學會會長姚榮松教授為最近出版的拙著《台語文讀本》所賜序文的一段為我自己的說法做潤飾「…說完本書用字之特色,回來得談台灣注音符號在現階段國民中小學母語教育的功效。吳醫師在自序中,指出了當前母語教育的亂象,客氣的比方是「鷸蚌相爭」,既然不能雙贏,即無人得利,若果鷸蚌是指羅馬字(ABC)派,在爭了五年之後,現在塵埃落定,以「台灣羅馬字」作為教育部推行母語之統一音標。然而在爭執之過程中,人們似乎忘了注音符號(ㄅㄆㄇ)自民國三十四年,就是國語會推行閩南語的基本工具,早年還印了一些會話教本,現在坊間還有不少國台雙語的注音字典,當年皆用朱兆祥-吳守禮編的這套,為什麼政府在推動所謂「鄉土語言」教學以來,即逐步把ㄅㄆㄇ束諸高閣,不但不提倡,甚至想以羅馬字取代了事,這是吳醫師所不能理解的,當年朱兆祥走人與國語會推行逆向對待「方言」有關,後來ㄅㄆㄇ總算重見天日,甚至教育部民國八十四年公告「人文教育指導會」研究鄉土語言教育的音標符號,還是兩套並行,注音符號還在併用之列,但是政黨輪替後,國語會經過幾年的紛紛擾擾,終於把ㄅㄆㄇ也丟掉了,未來將只推薦台羅一套。吳醫師似乎是怪這些學者委員們,但是以筆者個人的參與與見證,似乎也不必太悲觀,因為不管九年國教的音標怎樣定於一尊,民間習慣的標音法肯定不會一夕之間完全消失,因為文獻俱在,各取所需,注音符號一直也是各家閩南語教材最重要的輔助工具,只要國語文教學,沒有改弦更張 (即改用通用拼音教學),ㄅㄆㄇ永遠是國小低中年級最熟悉的符號,小學老師也使用得得心應手,因此,只要這套注音教材,能引起廣大母語教師的關注,將來可以再按年級發展出一套全方位的注音符號閩南語教材,很難說它不會成為國小教師的最愛。寫到這裡,我似乎已完全支持吳醫師的想法,讓我們重新出發,編出一套簡易的注音符號教材,讓小學生也能自學,一旦閩南語的注音字模確定,也能編出一系列的世界名著台譯閱讀系列,使老少咸宜,極有可能開創「台語教材」的另一個新天地。…」
教會羅馬字派為爭取台語的地位和使用以及在政治上為台灣主體性所做的努力功勞是有目共睹的,沒有人可以否定,但不能就因此把其他有利於拯救台語的機會藐視忽略。坦白說在這幾套符號中沒有一套是完整無缺的,不只台語所有語言的拼音或注音都是一樣,所以才有國際音標的存在,而沒有一種語言是以國際音標直接做為其拼音法的。
做為一個台灣人的最重要、最後的目標是把台灣閩南語自瀕臨絕滅的邊緣救出,不管使用哪一種符號都沒有關係,這些為台語爭取奮鬥的人都應該受尊敬,但也希望這些人不要落入天安門下的兩種人,希望他們是較少數的第三種人,是少數但是確實其存在,他們絕不會為一時的名或利而爭吵,只為拯救台語於瀕臨絕滅而奮鬥。看看近鄰也沾到漢文化影響的日本為例,自犧牲了不計其數的明治維新志士後,一百多年來儘管一直有極少數的一群人主張廢棄日本漢字和兩種假名,現在還繼續在主張,但一百年來始終不成氣候,其原因不言自明。日語也有兩套羅馬字拼音,而且日語使用羅馬拼音比起台語使用羅馬拼音容易好幾倍,但也只是為外國人或日英、德、俄、法等外國語字典、或有需要的人而存在,並且除了上面所提極少數一群人外根本就沒有人說要把日語的漢字和兩種假名(平假名和片假名)廢棄完全使用羅馬字表達日語的主張,不要只看到網路上有這一種主張就以為有很多人有這一種主張,現在是網路萬能時代,即使是數億人之間的一個人的主張也可以在網路上表達出來。此外也不必常把韓國或越南廢棄漢字的例子拿出來,誰能保證激情的反彈過後有回復理性的日子,實際上現在反方向的氣象正在萌生,在隔海峽的中國,廢正字之後不但第二梯次的簡體字在公佈之後再取消,恢復正字之聲也不斷。
其實台語的拼音或注音符號可以兩三種並用而由個人自由選用各自所需,只要把台灣閩南語正確表達出來就可以,至於要使用哪一種漢字又是另一項問題,另外解決。如同現在大家所使用的電腦上漢字輸入法種類雖很多,每人都各取所需,也沒有使電腦的發展緩慢下來,反而更為便捷。統一為一種拼音法,冠冕堂皇,理論上是講得通的,但同時也是似是而非,實際上是另一種威權專制的做法。我們剛從專制的所謂國語教學,五十年來差一點將自己的語言母語消滅掉,這一種痛苦大家那麼快就忘記了嗎?還想利用同樣的方法來規定只有一種拼音法的專制方法來教台灣閩南語嗎?大家想要被各位的子孫稱為另一專制的蔣家政權嗎?我不相信。(另請參考本季刊第五卷第二期(2005.4)《母語教學的亂象》一文)
至於廢漢字談何容易,中國共產黨自一九一二年就企圖將華語拉丁化廢棄漢字,甚至在一九四九年掌握政權後,以其專制極權的行事都無法做到,只好於一九五六年公佈第一次簡體字,以粗製濫造的簡體字企圖暫時做為拉丁化的墊腳石,到了一九七七年又再推出第二批,由於第二批在國內造成了巨大的混亂,落得八年後便由中國國務院下令取消了,所以現在大家爭論不休的簡體字,是指第一批的2238個字而已。至於漢語拼音,雖明知有明顯的缺點,中國夾其強權及人口優勢,使國際漢語學界不得不將錯就錯,採用成漢字的標音文字。話說日本的漢字,當二次大戰終戰時於1946年以將來廢止漢字為前提限定漢字(叫做當用漢字)為1850字,至1981年不但沒有再減少反而為實際需要,將漢字公佈增加為1945字(改名常用漢字)以便日常之需要,並且其中1006字訂為教育漢字,在小學六年教育中必須學的漢字,至2001年不得不再增加姓名用漢字285字,共2230字。此外日語中,尤其在二次大戰後,用片假名表述的外來語增加過多,以致有很多日本人不知道這些詞句的意義,因此從2003年開始由國立國語研究所提案,調查研究將不容易被了解的片假名外來語逐漸轉換成容易了解的用詞,到2006年三月為止共四次提案轉換的用詞有176詞,查看轉換後的用詞,絕大部分是漢字,只有幾個詞是漢字加上片假名,實際上在日本報紙上可看到的漢字達4000~5000字,在雜誌上可看到的則達8000多字,日本教育科學部根據2005年該部所屬文化審議委員會國語分科會的報告認為因資訊技術的普及以及日益增加的漢字需要,開始著手檢討常用漢字政策,目標放在四、五年後,可見表意文字的存在價值不但不會降低而是有實際需要。
現在大家所用的台語是從閩南各地來的人傳下來的語言,到現在有的還保持原來的腔調,好像漳州腔、泉州腔、廈門腔或其他各地的特殊腔調等,有的則除了老一輩的人外已經不多用了,或者已演變融合了。我們的目的是要給一般人學習現在大家在使用的正確的台語發音,不是學習或研究語音學的問題,因此大家只要學會常聽到的各地腔調語音即可,已經不多用或因演變而不用的語音則暫時可以不必去花時間。
學者,學者,是美名,但有多少人是名副其實的?康熙字典,收字多,是漢字學界常用的工具書,但故事也多,兩位總編纂未等及書出版即先辭世,王錫侯一家老小因考證而遭株連,前後上下牽連近百人,文人相輕、相妒、相害何其多;國際間人權、正義說得天花亂墜,做為一個台灣人,你真的相信嗎?企業家可以堂而皇之,面不改色地說商人無祖國,眾人還是稱讚阿諛;這是現實。說穿了,愛鄉不過是美麗外衣,其實名、利才是真正的目的,不管是潛意識的還是有意包裝的,人終不能戰勝人性的弱點,終究還是穿過天安門下的那兩種人。
筆者不是語言學者,也不是學教育的,所以無能也無權置喙母語教學,但做為一個台灣人、母語使用者,看到現在母語教學的亂象,學者、正義人士、愛國者何其多,但我心中有一份淒然之感。
(Jan. 21, 2005,原文完稿;Sep. 02, 2006,修訂;Apr.29, 2007,再修訂 )
(原文刊載於台灣文學評論:第五卷第二期;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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